晚唐浮生_分节阅读_第1240节(2 / 2)

  杀戮之事,大抵是有的,甚至可能还被淡化了。

  他现在微微有些后悔了。

  云南有多少人?因为南诏疏于户口统计,很难说得清楚。但其鼎盛时期,一百多万人肯定是有的,不然你很难想象有成规模的具装甲骑,有大队骑兵,还动不动拉起十几万军队长期征战——从天宝十一年(752)正式立国开始,南诏一百四十多年的历史中,有长达四十二年在与大唐、吐蕃、骠人乃至境内各部落打仗,且出动十万以上大军的次数极多。

  没有一定的人口规模,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是支撑不起这般穷兵黩武的——当然,到了灭亡前二三十年,确实也支撑不起了,不然郑买嗣也没那么容易改朝换代,实在是民生凋敝,大家都受不了蒙氏了。

  现在云南还有多少人口?没人能说得清楚。

  联想到明朝初年,三十万大军进攻云南,因为山川地理的原因,史载绝大部分补给是靠缴获,可见当地的人口、经济规模依然不可小视——打云南,自唐朝鲜于仲通开始,就没有过从外地千里运粮的做法,实在是交通条件不支持。

  能短期内支持三十万大军征战,这实力相当了得了,当时云南人口当在二百万以上——但绝大部分应该没上户口,事实上直到明朝后期,云南绝大部分人口应该还是没上户口。

  邵树德猜测,此时云南的人口大概率在百万以内,且“无效人口”(未编户、不纳赋税)的比例很高。李唐宾、朱延寿这一通乱杀,据派出去的监军密奏,不下十万人,有些过分了,事实上超出了筹粮的需要,有点故意杀人劫财的意思了。

  再搞下去,怕是要全境烽火,四处作乱。考虑到军中屡有疫病传出,是时候收手了。于是他喊来了宫官解氏,令其书写一份书信,发给太子。

  “陛下对高昌回鹘喊打喊杀,在云南又下令止杀,何也?”轻抚着小腹的蒙氏突然问道。

  “哦,朕要为咱们未出世的孩儿祈福。”邵树德随口答道,继续翻看下一份军报。

  蒙氏低下头去。

  南诏崇佛,对这个说辞,她是真信了。

  “稍等下,再让吾儿于江南、江西招募百姓,发往——”邵树德想了想,道:“通海都督府杀戮得有些狠了,就发往这边吧。”

  明初那会,三十万大军基本都留在云南了,分至各地。这些兵员其实是最好的移民,但邵树德知道此时他没这个条件。

  你让龙虎军留在云南烧杀抢掠,他们是愿意的,但让他们定居屯垦,别开玩笑了。真要下这个命令,最大可能是割据城池作乱。

  没办法,还是得迁移正宗的老百姓过去。通海都督府被朱延寿杀得有些狠,空出来了许多地方,就先让江南百姓过去接手。

  在这件事上,邵树德也是有私心的。

  通海都督府,那可是段思平的“龙兴之地”啊。算是云南平原面积相对较多的地方,山岭的也相对缓和,不像其他地方那么险峻,利于开垦坡田。

  南蛮已经开发了那一片百余年,接下来让汉地百姓再去搞一搞,后面就好办多了。

  最后一份是有关于阗国的。

  他们的国君在前年死了,新君继位已两年,刚刚稳定住了国内局势。但听望司密报,新君因祖上曾娶李唐宗室女为妻,又非常仰慕唐朝,故改名“李圣天”。与中原的各个藩属国类似,关起门来做皇帝,建元同庆,并自己给自己搞了个尊号:大朝大于阗国大政大明天册全封至孝皇帝。

  对于关起门来称帝这种事,自古以来无法杜绝,邵树德也不以为意,只要不公开,仍然自承是中原册封的藩属国就行。

  李圣天遣使至洛阳,自言七月出兵两万,攻回鹘,期待与中朝王师会于西州。

  洛阳慰勉了一番使者,并派人回访,督促于阗出兵。

  邵树德看完后,觉得没什么问题,在这件事上他不打算远程操作。

  处理完这一摊子事后,六月初一,他委任枢密副使徐浩为供军使,继续留在黑城子,接应各部送来的牛羊马驼,自领中军主力五万七千余人西行,开始西征。

  ※※※※※※

  时已六月,正是草原上最好的季节。

  很多随驾官员、宫人、军士是第一次在草原上进行如此漫长的行军,感到十分新鲜。

  因为是在大草原上,缺乏扎营器具,故每至傍晚,除了从部分马车上卸下木料,粗粗围起一个很小的栅栏供圣人居住外,绝大部分人都是在野地里搭帐篷,甚至幕天席地。

  每日天未亮,征自各部落的辅兵就开始挤奶、做饭。

  牲畜尚未开始大批量宰杀,因为出发时携带了很多肉干,在草原上采集部分野菜、蘑菇后,混着煮一锅肉汤,就算大酺了。

  肉干的味道很怪。

  灵州有成规模的肉制品加工行业。在西征之前,官府至农户家采买老牛,大批量宰杀后,取出脂肪较少的红肉,长时间干燥后,重量变得只有原来几分之一,然后再使劲敲打、磨碎,进一步压缩,然后装进密封的坛子里——如果不讲究的话,直接塞进牛膀胱也行,更便于携带。

  制作这种肉的过程很长。取出食用时,遇水膨胀好几倍,可以供十个人吃半个月——当然,这是理论上,实际上不太够,味道也不敢恭维。

  比起肉,奶制品还是主要食物。随军携带的干酪、奶粉,每天现挤的牛羊奶等等,就连条件最好的圣人,早上吃的也是野菜乳粥。

  生活是艰苦的,一开始感到新鲜的人,在行军十余日后就受不了了。

  景色单调,除了草原还是草原,偶尔见到一点山,就高兴地跟什么似的。

  蚊虫太多,每天晚上都被咬得睡不好觉。他们又不是圣人,有双胞胎帮着驱赶蚊虫,每日专人晾晒被褥衣物,还有充足的驱虫药物。

  吃的东西让人上火,嘴角起泡。

  奶酪、奶粉、酸浆、奶豆腐……除了奶还是奶,有一把野菜、一袋蘑菇都让人两眼放光,圣人请饮酒、喝茶、吃点心的时候,更是让人难以忘怀的极致享受。

  除了干粪之外,找不到树枝枯草,极其缺乏燃料。大多数时候吃冷食,让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另外一点就是,水很紧缺。

  不是每天都沿着河流行军,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找不到任何水源,随身携带的牛皮水囊里的饮用水都要数着喝,更别说沐浴了。

  这个时候,随驾的文人们也不得不笑骂那些武夫。怪不得平地七尺雪的时候都能日夜行军,追着敌人砍呢,就这份牲口劲,他们是真比不了。

  七月初,经过月余长途行军,前方终于出现了高耸入云的山脉。

  秘书郎崔棁、右补阙崔邈见了,兴奋地赋诗数首。

  “此为何山?”邵树德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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