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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不辞而别,兴许才是我不能预想的意外,我会因你的离去而担忧、而牵挂。”

沈恪怔然,没想到顾晏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如此动人,如此情深。

所以五年前,自己南下时,小舅舅也会为我的离去而担忧牵挂吗?

沈恪忍不住问,“你不担心,我其实,全是在骗你?”

“也许我们不是夫妻,不是爱人,甚至连朋友都不是,我们可能是敌人,是仇人,我可能就是利用你的失忆获取信任,来达成另外的目的?”

顾晏摇头,“言语可能是假的,经历可能是假的,连记忆都可能是假的……。”

“可是——”他看着沈恪,眸中多了几分温和,“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醒来看见你无事的第一眼,我就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

“你对我很重要,我的感觉是这么说的。”

“你能无事,我很高兴。”

如此温暖,如此悸动。

沈恪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顾晏,简直要沉醉于此时的温情,他回道,“你无事,我也很高兴。”

他慢慢地挨过去,轻柔地环住顾晏的腰身,将头枕在顾晏的胸前,又重复了一遍,“清安,我,真的很高兴。”

沈恪将顾晏紧紧地搂着,他感受着彼此触碰的温热,前所未有的满足,顾晏也放纵着,任由沈恪抱着,手还轻轻抚在他的背上,无声的抚慰。

“清安,”那股悸动叫沈恪看着顾晏,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亲你吗?”

顾晏见他这忐忑的模样,露出些许无奈,不待沈恪反应,便撑起半边身子凑过来,微微低头,落下一吻,如墨长发随着动作倾泄肩头,落在床间,交织缠绵。

沈恪先是僵住,但很快,他就主动放开齿关,迎着对方的动作配合。

这个吻温柔缱绻,两个人的动作都很轻,迤逦而醉人。

心中的喜悦与悸动几乎要溢了出来,他不再去想什么真的假的,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是两情相悦,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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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其实就是清冷又温柔……

沈恪与顾晏就以那般温情而平静的方式相处。

沈恪几乎不愿去想什么诸侯王、什么建安、什么南主,他只觉得,此时此刻,从未有过如此满足,就这样与顾晏平平淡淡地相处,直至终老,这便已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大的愿望。

但并不是他不愿去想,那些事情就可以全部抛开。

在一次吃饭时,阿青顺口吐槽了句,“金陵的大人物不知又发了什么疯,派了好多人沿着洛水找下来,不知道在打捞什么,不过听说似乎是身份十分重要的什么人掉到了洛水……”

说到这里,阿青顿住,她不由自主看向沈恪,突然意识到,沈恪似乎就是从洛水里救出来的。

沈恪的面容也是一沉,没想到石勒动作会这么快。

但他顾及旁边的顾晏,面上维持着平静,淡淡回道,“那些大人物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几年打的仗、死的人还少吗?”

阿青深有感同地点了点头,“哎,自从河间王入主金陵,皇后被废,太子登基,这天下就没个安稳的,三天两头地打仗,到处征用劳力、壮丁,赋役徭役加了又加……那些人眼里只装的下那些个权力地位,哪里又看得见我们这些百姓呢?”

她说着,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之前听说南方似乎安稳许多,以顾氏为首的很多世家大族都迁了过去,我本来也想着和爷爷跟着南迁的队伍一同南下,没想到又传出来风声,说南方也要乱了。”

沈恪动作一顿,“南方情形如何?”

阿青皱眉,“听说似乎是南主没了消息,也不知是怎么传出来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但底下的人确实是久未见到南主,自然浮想联翩……”

沈恪抿唇,知道阿青说的没错,南方派系复杂,能够暂时安稳不过是震慑于他之前冷酷强势的镇压,此时要是一旦坐实他失踪的消息,那些被镇压的地方门阀一定会趁机再度作乱……

如今南方隐而未发,应该是顾席他们极力掩饰的结果,可这又能拖多久?他难道能和顾晏一直栖身在这个小村落里?

可是……

沈恪看了眼顾晏,却见顾晏不知何时已经看了过来,那双眸很平和,映着沈恪的影子,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们总不可能一直待在阿青这里,但我一想到回去要面临的那些阻碍与非议,有些不安。”沈恪轻轻握住顾晏的手,想要从中汲取着那股得以让他安定的力量。

“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

顾晏将他反握的更紧,掌心的温度在交握中传递,“我和你在一起,无愧于心,无愧于人,至于旁人,何必在意?即便如今我暂时失去记忆,但无论如何,我总是与你一起面对的。”

“相信我,阿恪。”

沈恪应声,他自然相信,顾晏所言句句真心,可那些话的前提,都是建立在这一切都是真的基础之上,但一旦回去见了顾氏族人,那所有的谎言便不攻自破,到了那时,他们又该如何相处?还能像现在这般亲近吗?

他已沉溺于顾晏的柔情,沉溺于顾晏每晚的怀抱与无声的包容,他眷恋不经意的亲吻,眷恋此时此刻交握的双手……

沈恪怕的,不安的,从来不是旁人的非议,若是顾晏愿意,哪怕仅仅踏出一步,那他便愿意顶着天下人的谩骂去走剩下的九十九步,可顾晏若是一步都不愿迈出,那他便只能永远驻足原地,守望着远处的背影。

这次的谎言,就当是他最后的梦吧……即便最后终究得清醒过来,但沈恪想,不妨再等等,再过一月便是他二十岁生辰,他希望,能和顾晏以这样的身份,平静地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四月初六,是清明节,也是沈恪的生辰。

在清明节出生,似乎不算什么吉利的事情,毕竟清明节又被称作鬼节,总是会跟哀奠、死亡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叫人觉得晦气。

幼时在沈氏,他便没少因这个被沈父嫌弃,觉得他这个儿子生来就是克他的,又加上沈恪越长越阴郁,也不会讨好卖乖,那就更不得沈父欢心了。

至于底下人,惯会见风使舵,沈恪不得待见,那这些做下人的,便更不待见了,每日吃食住行明里暗里地使小绊子,叫沈恪吃了许多苦头,就为着讨好沈父和那位最得宠的高姨娘。

十二岁之前的生辰,那是从来没有人在意过,沈恪娘亲倒是记得,只是她重病卧床,被沈父幽禁,沈恪想见一面都难,又何谈其它?

就连他自己也是不在意这些的,他不在意沈父,不在意趋炎附势的下人,也不在意自己。

幼时的沈恪,永远只是独自坐在阴影之下,冷眼看着那些丑陋的嘴脸,安静而冷漠。

他明白自己是不被期待的,也明白自己是多余的。

直到十二岁,沈恪想,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阴暗又明媚的下午。

顾萱死了,那是沈恪的生母,但他跪在棺材前,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旁侧的人都纷纷为他的无动于衷侧目,暗责他不仁不孝,但沈恪确实是一点眼泪也挤不出来。

顾萱大概是爱着他这个儿子的,即便他流着沈父的血。

但她的爱太悲哀,也太复杂,沈恪并不想去回应,她不该把他带到这个世上,也不该一边恨他又一边爱他。

但最后,她死的时候,沈恪仍是意识到,大概这个世上,唯一爱着他的那个人,也没了。

可就在这时,顾晏来了,带着母亲对他最后的爱,将他从沈氏这摊泥潭中拉了出去。

十二岁的沈恪看着顾晏,眉如画、身如松,冷淡而矜贵,顾晏看向他的目光很平静,但沈恪却觉得,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叫他有种难得的安定。

这个人与沈父他们都不一样。

至少在相处中,沈恪明白,他的小舅舅,即便在大多数人看来清冷寡言,但有时候,却总叫沈恪感受到一种不经意的内敛与温柔。

比如沈恪在顾氏的第一个生辰,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连沈恪自己都忘了,但偏偏顾晏是个例外。

已经是很深的夜了,顾晏刚从内阁回来,沈恪守在门口,见顾晏进了屋就准备离开时,顾晏叫住了他。

他转身,小心地看过去,却见顾晏取出来一个匣子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沈恪把匣子捧在手中,动作很轻,他低着头,声音也很小,叫他看起来透出几分乖巧。

顾晏声音倒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内容却叫沈恪愣了愣。

只听他道,“你最近既在练箭,我就叫人专门做了这逐日弓,恰巧今日是你生辰,便做你生辰之礼。”

“生辰礼?”沈恪将这个陌生的词反复呢喃了几句,觉得受宠若惊,又觉出几分不可抑制的欣喜。

他简直呆在了原地,一双黑眸直直地盯着顾晏,带着无法言说的讶异与高兴。

见少年露出难得的孩子气,顾晏也缓了神色,“对,是生辰礼,今晚过后,你便又长大一岁了。”

“十三岁生辰快乐,阿恪。”

而之后的每个生辰,顾晏永远不会缺席。

此次年二十,行及冠之礼,对男子来说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这昭示着人生进入另一个阶段,而取字更是代表了一种美好的期许。

若沈恪仍在建安,那么此时此刻该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数不清的高门权贵会涌过来向他祝贺送礼,他们会送来价值千金的奇珍,也可能会送来百年不遇的异宝,以此向他表示臣服与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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