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1 / 2)

  平平的一声并不响亮,却清清楚楚将“太后”置于“天子”之前,这是给足了她垂帘的底气,更是再次于天下人前摆明了方氏一族的立场;满朝文武无一敢在君侯跪时站着,遂纷纷随之下拜叩首,高声应和:“臣等恭迎太后——恭迎陛下——”

  山呼之声在空阔的祭坛间回荡,令人闻之气血翻涌壮怀激烈,宋疏妍不疾不徐层层步上御阶之顶、继而回身俯视群臣,俄而缓缓开口:“众卿平身。”

  百官依令而起,又随之祭拜天地宗庙,不知何时七年前那个孤身嫁入东都的宋氏娇娥已摇身一变成了身着衮冕比肩天子的一朝太后,而往后这个国家将在其治下变成怎样一番模样……此刻却是无人知晓。

  大祭繁琐耗时甚久,回宫已是酉时过半。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太常寺也是难得在御前显示一番身手,傩舞盛大驱邪除祟,此后方才有优人进演开宴贺岁;离乱纷扰的太清年终将就此走向终结,而明日便是幼主光祐年号的首日——“光”即光复,“祐”为天佑,原来那时的大周仍未放弃还于旧都的执念,天下人亦都还做着柳暗花明盛世复来的美梦。

  与此同时此夜还是君侯的庆功宴,前段日子携重礼至颍川侯府又不幸被方大公子轻飘飘挡回来的若干朝臣此刻终于抓住了机会,个个手捧金杯躬身凑至君侯左右敬酒,方献亭来者不拒千杯不倒,自开宴后应酬便没有停过;宋疏妍坐在高处将殿中光景尽收眼底,偶尔余光看向那人、难免也思及过去在江南的旧景,暗想他真不愧是将门武侯,竟能把酒当水一样喝,怪的是如此竟也不显得粗野,反有种优柔温文的雅致。

  ——只是她记得他并不喜欢口味含混的酒,过去的西都新丰酒当颇合他意,如今这除夕必喝的屠苏椒柏酒又是否能顺他的心?

  她拿起酒杯轻抿一口、辛辣的怪味立刻盈满口鼻,她却还是仰头一饮而尽,满头沉重的珠翠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身旁的幼主见状似有些忧虑,连忙便附身过来劝:“母后少饮些吧,仔细喝醉了……”

  她低应了一声,不知何故那时眼底竟有些许难得的笑意,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往事、整个人瞧着比平素更温柔;卫熹看得怔愣、心中感叹母后果然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下一刻又见她笑意敛去,大概那些欢喜也不见了踪影。

  范相来向她敬酒,身边难得没有阴平王的身影,据说他们父子被方献亭敲打得没了脾气、今日除夕夜宴也称病推辞闭门不出;范玉成素识时务,如今看风向转了便要对自己曾欲下杀手的太后示好,宋疏妍将这些臣子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也不愿与洛阳派闹得太僵,遂也接了这杯酒,面上假作一笑泯恩仇。

  ——原来人生际遇总是循环往复的。

  幼时她在宋家忍的是父亲和继母,如今换到帝宫里忍的又变成这群朝臣了。

  她心底自嘲一笑,在范玉成离去后漠然回头,那一时却倏然撞上方献亭的目光——他正望向她,幽深的眼似古井无波,在与她对视后眉头微微一紧、随即又面无表情地低头拿起了酒杯。

  她微微一愣,心像被针刺了又像被火融了,恍惚间亦想起不少旧迹,感叹这个男子一生带给她的感受都是这般又痛又暖。

  ——就譬如那一次。

  七年前他归朝后……与身为皇后的她遥遥相对的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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