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二郎真君120(2 / 2)

第三种就是杨二郎传说,杨二郎为仙凡之子,故事见载于明朝《二郎宝卷》。在民间广泛流传的“二郎劈山救母”故事中,二郎神是玉帝三女三公主(或为玉帝之妹)与下界杨天佑婚配而生的独生子。在明朝初年的移民政策背景下,二郎信仰传播到了西北,由古蜀氐羌文化而衍生的杨二郎信仰受到氐羌旧地各族的偏爱,更凭借神魔小说的力量,成为明清以来人们最熟悉的“二郎神”。《西游记》第六回称他是“显圣二郎真君,见居灌洲灌江口”。《封神演义》定其名为杨戬,是玉鼎真人的徒弟。远在北宋初期,“杨二郎”之说就已在民间流传,如《通幽录》即有卢顼之舅在塔上“与杨二郎双陆”等语,并谓杨二郎为神人,“出入如风如雨,在虚中”。四川是羌氐族旧地,氐族先民最早生活在中国西北部,一直保持有“剠(黥)额为天”的习俗,即用刀在额上刻上痕迹,然后在伤口涂上墨,使长入肉中,形成永久的痕迹,看上去像一个竖起来的眼睛,即所谓“天眼”—这就是二郎神有三只眼的来历。东汉以还,氐人由今陇南扩散到川北、西康,这一带不仅二郎神的庙很多,以“二郎”名山者也很多,最著名的便是西康的二郎山。唐以后,氐人逐渐融合于汉族和藏族,氐族的三目祖先神也随之成了道教神系中的成员,成为民间信仰广泛崇拜的二郎神。甘藏地区的青衣神,也是三只眼,恐怕很多与氐藏融合有关。

究其来历,还有另一条可供追寻的线索,山西平定治西镇存有南宋开禧三年的《昭惠灵显王感应碑记》,其碑文说:“夫昭惠灵显王者,爰自蜀川,乃象帝之裔,先天之神也。”象帝即天帝,二郎神为天帝后裔,民间玉帝被视为老天爷(天公、天帝),二郎神是玉帝(天帝)之甥(或为外孙),敕封昭惠灵显王,概出自宋朝时期流传的说法。

二郎神的由来与传说中的李冰治水有直接关系。最早记李冰治水筑都江堰事的是《史记·河渠书》,在《风俗通》、《蜀王本纪》、《华阳国志》等文献中,李冰逐渐被神化。《华阳国志》载都江堰的关键部位玉垒山为开明氏所凿,李冰修筑都江堰承袭了前人开明氏(鳖灵)基础,在李冰的基础上,后人也曾做出了他们的贡献。蜀中亦传说李冰治水决非一人之功,必有襄助者。东汉《风俗通》便有李冰斗杀江神过程中得到佐吏相帮的记述,在唐代卢求《成都记》李冰斩蛟、化牛斗江神的传说中,也说有武士们持箭相助。北宋开始流传李冰之子李二郎协助治水等神话。但北宋以前的史书未载李冰有子,南朝梁李膺《治水记》虽有“蜀守父子擒健蛙,囚于离堆之趾”的记述,但也未言明是二郎。“二郎”的出现,有两个极端:一个是李冰确有二子并参与治水,只是史书阙载,《四川通志·名宦志·李冰传》就附有《李二郎传》;另一个是纯粹的民间造神捏合创作。这两“极”发生的几率都不高,文献不会迟到唐宋才突然冒出一个“真实”的二郎,即使附会也不会毫无来由,二郎最初可能是助李冰治水的青年助手或部将,然后逐渐被“改造”成李冰的儿子。之后开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的传说、李冰斩蛟神话、以及协助李冰治水斩江神的众人传说皆附丽于二郎,配合氐羌等少数民族的原始信仰,融众多治水英雄因素与原始英雄神话于一体,共同构成了现在灌口二郎神的信仰。

1974年都江堰河底出土了东汉末年造的“镇水三神石人”之一的李冰神石人,次年又在河底出土了缺头的持臿神石人(镇水三神石人之二)。没出土的第三个神石人应与第二个持臿神石人相同,对称地侍立在“李冰神石人”两侧,同受蜀民的崇拜祭祀。李冰石人两旁的持臿神石人,身材苗条,比李冰矮小,显然是青年男子,概为李冰之佐。而古代的青年就叫“郎”(汉代已然),又古代王侯的侍从官、副官通称郎或侍郎。都江堰在唐、宋时叫“侍郎堰”,即本于此。人们对李冰神石人可以明确称呼,但对这两个无名神石人只好用他们的身份——“郎”来称呼了。因“郎”有两个,故简称“二郎”,又因它们都是石人,所以又叫“石二郎”,唐初《教坊记》收录的《二郎神》词牌又名《十二郎》,“十二郎”其实是“石二郎”一音之转。古代蜀人祭祀“三神石人”,既祭祀了李冰,又祭祀了二位“郎”。后来洪水埋藏了“镇水三神石人”之后,前人曾立三神石人并祭祀三神石人,即祭祀李冰和祭祀二位郎的故事,或许在口耳相传中,将数目“二”误传误解为“排行第二”,二位郎讹作一个,号“二郎”。二郎无名无姓、于史无征,更便于神话夸张附会,随着李冰治水故事的流传,二郎的故事也多起来了,便有了新的万能的治水之神,这个造神过程大约历时四百年左右,在初唐以前完成。

《教坊记》中《煮羊头》《河渎神》《二郎神》三曲名并列,或正因河渎神与二郎神同属水神的缘故。而煮羊头这一民间的祭神活动令人联想到宋代灌口地区通过屠羊血食来祭祀二郎神的风俗。据记载至迟在唐末,李冰祠(及附近)就有了一位大量血食的神祇,其与李冰同享奉祀,文献称其为玉垒山神(亦即灌口神,后因彭州丹景山知玄为玉垒山神受戒事而讹为“丹景山”神,玉垒山为现今都江堰水利工程-内江“宝瓶口”一侧山体),恐怕民间一直称其为二郎神。从南北朝时期开始,蜀地就有着将健壮的男性称呼为“冰儿”(冰之子)的习俗,而二郎神作为英勇斗江神的众人化身,亦可称“冰儿”,或由此后世形成二郎神为“李冰神子”、“李冰次子”的歧义、转义。

《华阳国志》说李冰“乃自渝堰上分穿羊摩江,灌江西”,《舆地纪胜》引唐末五代杜光庭《水纪》载“杨磨有神术,能伏龙虎,于大皂江侧决水壅四,与龙为誓者。今有杨磨江,或主事讹为羊麻(磨)江。磨辅李守,江得是名,嘉厥绩也。”这个杨磨,辅佐李冰治水,开羊摩江(今都江堰外江分流羊马河),羊摩江的得名也是来自李冰的助手杨磨,是为纪念他的功绩而以他的名字而命名(有学者认为,磨、摩、模、无等字,在蜀地都属于古蜀方言,是人称称谓的记音,“杨磨”就有点类似于现在说杨先生,他当系氐羌人)。于是传说中协助李冰战胜江神的人,终于有了个名字。他既然有如许功绩,理应同李冰一样祠于灌口,这个水神极可能是附会李冰之子李二郎,亦即民间传说中流传“杨二郎”之来源,其为氐羌人,故为灌口二郎神加入“挟弓引犬”的氐羌游猎文化因素。宋代封赠灌口神祇中,便有客神将军,《宋会要》载其庙祠在李冰祠之左,“尝佐李冰治水之功”。此客神将军大约为李冰的助手杨磨,客神是外来之意,指其与中原文化不同,大约因他戎装挟弓的将军打扮。由于《西游记》《封神演义》等文学作品的深纵影响力,逐渐李二郎变成了杨二郎。

二郎神熔铸众多治水英雄因素于一身,因其传说发源地以及祀庙位于灌州灌口(今都江堰岷江宝瓶口一带)而称灌口二郎神。在地域上,以四川灌县为核心向四周辐射,同时又吸收周围兄弟民族地区的文化因子,二郎神生日六月二十四日并举办庙会的风俗,亦可能是受灌口为邻的氐羌族民间习俗的影响,六月二十四日这天,乃是氐羌及其派生的诸多民族共同的盛大节日。至于其神迹,就“二郎神故事的原始成分”而论,如像“担山赶日”和“接草量天”之类,联系羌氐人作为草原民族自然易于理解。二郎神“杀羊祭祀”亦是从羌俗,《说文》:“羌,西戎牧羊人也”,二郎神驾鹰牵犬的猎神形象亦容纳了氐羌牧羊神的文化因子。现代保留在羌族中的川主崇拜,其对象是天父木比塔或二郎,其实就是最大的天神或人神,亦是视二郎为其祖先神的投射。天父木比塔的三女儿木吉珠和凡人热比娃结合后生下羌族祖先,此乃羌族起源神话,亦附于二郎,随着二郎神信仰的全国化,形成二郎神为天帝(玉帝)三女与凡人结合而生的转义。

虽然北宋以前的历史文献中只记录了李冰,而忽视实际开凿沟渠的广大劳动人民以及协助李冰治水的众人化身“二郎”,但李冰与“二郎”,本来是相辅相成的,直到这种格局被蜀地割据势力打破为止。五代时,二郎已经声势浩大,因为“二郎“是民众(包括当地少数民族)的代表,与大众更为贴近,故而受到一般百姓的爱戴。所以前后蜀时,两任蜀主王衍、孟昶都致力于打造灌口神,使之成为护国大神,张唐英(1029~1071)在《蜀祷杌》中,就述及五代前后蜀之两后主,俱喜作灌口二郎之像,且川民祭祀灌口二郎规模可观,盛装戎饰,有“战斗之像”。灌口神在蜀地之影响超越了李冰,径为灌口之主神,成为“川人”精神象征。宋太祖平定西川后,为了维护统治,打击川人所造之神,将后蜀给灌口神的封号“护国灵应王”废除。但是当地民众对灌口神的信仰热情依然不减,公元993年,即宋太宗淳化四年,王小波、李顺依托二郎神祠赛活动发动起义。从而导致宋政府加大了打击灌口神的力度。政府镇压李顺之乱后,还有像李顺一样打着“李冰神子”(二郎神)旗号聚众之事,足见二郎神在当时当地的影响之大。北宋政府见对灌口二郎的信仰打压未有大的效果后,另行诏封赵昱为二郎神,令其庙食灌口,以替代令人眷念前朝,易滋民变之灌口二郎。今见资料中有关宋代封赐赵昱事俱在蜀乱之际,不为无因。

赵昱“斩蛟成神”之故事,本源于宋人王铚伪托柳宗元撰述之《龙城录》,赵昱显圣之地嘉州(今四川LS市)、犍为、眉州均属岷江下游,亦与都江堰灌口无关,令其“庙食灌口”未必能令蜀人心服,于是“蜀乱”平息之后,宋廷就开始作出让步,仍封灌口二郎。《宋会要·礼二○·郎君神祠》记载说:“仁宗嘉佑八年(1063年)八月,诏永康军广济王庙郎君神,特封惠灵侯,差官祭告。神即李冰次子,川人号护国灵应王,开宝七年命去王号,至是军民上言,神尝赞助其父除水患,故有是命。政和八年八月改封昭惠显灵真人。”复封以后受到特殊的尊崇,其地位和神功都有飞速提升,自此加大了灌口二郎信仰的传播,在公元1078—1085年即元丰时,北宋国都汴梁之西,就建立了灌口二郎神祠,其信仰又传向金国。

灌口主祀二郎神的庙宇现今又称二王庙。但所谓灌口二郎也是对李二郎、赵二郎与杨二郎的泛称。二王庙的二郎神清源妙道真君是一个具有多重身份的神话人物,他一身三任:官方视他为皇帝敕封的王(李冰次子);道教仍沿用赵二郎的神号,称二郎神为清源妙道真君;而关于二郎神像的介绍则是“二郎神杨戬系上界天神具三眼…李冰治水之精神感动上苍,玉皇大帝派遣杨戬下界化身为‘二郎’斩妖治水”也就是说,历史上种种二郎神的神格都汇入了此神像中。

据《古今图书集成》引《浙江通志》载:“二郎神庙在杭州忠清里。神姓邓讳遐......挥剑斩蛟数段而出,自是患息,乡人德之,为立祠祀之。以其尝为二郎将,故尊为二郎神。”

据《浙江通志》,邓遐“勇力绝人,气盖当时”,他是桓温手下的名将,曾在襄阳城北水中斩蛟,为民除害出了名,“乡人德之,为立祠祀之”,其所以称二郎神,在当时二郎神庙中享受香火,主要因为“其尝为二郎将,故尊为二郎神”。邓遐,历史上实有其人,《晋书》有传,但不云其为二郎将事,“二郎将”的官名也不过通志的杜撰,当是灌口二郎神信仰传播以后附会而来,并非二郎神本源。邓遐享用的二郎神庙在杭州城清忠里,斩蛟地点是在湖北襄阳的沔水,所谓“斩蛟”之类的传说,大概与李冰斩蛟的传说一样,是因为他为百姓做了好事,治理过河流(邓遐当过襄阳太守),所以被当地供奉。但邓遐事迹影响不大,鲜为人知。邓遐既不享祀于灌口,非灌口二郎,又从未被道教尊奉为“真人”、“清源真君”,也不曾被朝廷敕封为神。邓遐为“二郎神”之说只此一孤证,“二郎神”一号虽不为灌口二郎所独有,但自北宋以来所谓“二郎神”主要是指灌口二郎神。

至于《古今图书集成》引《贤奕》曰灌口二郎像为蜀汉王孟昶(亦即张仙),那不过是花蕊夫人怀念故主,奉昶小像于宫中,被宋太祖发现而哄骗宋太祖的托词,不足为据。

今人对二郎神来历起源亦有诸多论断。如学者张政烺认为二郎神原型为独健,唐天宝元年,大石、康居等五国围攻安西,唐玄宗派高僧不空请毗沙门天王发神兵救援安西,带兵出征者即天王第二子独健,由此这位“二郎”独健广泛传播,张政烺认为独健被本土改造成了二郎神。但此说牵强,独健救安西是在天宝元年,他在唐朝形成崇拜最早也不可能超过天宝年间,但崔令钦《教坊记》已有了二郎神曲名,据崔氏自序,教坊记所记乃开元旧事。也就是说,独健在唐轰动之前,已先有二郎神这一神祇出现,独健说从时间上就不成立。

此外,学人中尚有“二郎神”之原型是古蜀王“蚕丛”、羌族传说中“罗和二王”、彝族传说中“支格阿龙”等多种讲法,其共同点是都认定此神信仰发端于西南地区,文长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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