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奶奶的葬礼42(1 / 2)

车窗外的天已经黑了,林天舒呆呆地坐着,树木刷刷地向后退,像是在躲避什么。

“奶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五姐略带悲伤的语气说,一只手擦拭着什么,随后擤了擤鼻涕,把纸巾扔到了一个可以装垃圾的袋子里。

林天舒在后面坐着,没有说话,她想不出该怎么回复。“是啊,怎么就走了呢,然后姐妹大哭一场?”她知道自己哭不出来。“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啊!”这不是她能说出口的话,还不如就不说了,实在是没法回答。开车的男友也没有说话。这是五姐的新男友,两人在一起还并不久,人倒是不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想必他也实在是没话,和五姐都才接触两个月,有没有回家见过奶都是不一定的,要他怎么回答呢。见没人想说说话,发泄一下悲伤,五姐也不再说了,擦好了鼻涕就拿起手机,翻看起来。

车已经从高速开下来了,还有差不多二十分钟,就到村子里了。一月里,正是冷的时候,路灯下有雪花渐渐落下,恍恍惚惚,好不真切。

“我饿死了,家里能有吃的吗?”

林天舒没有说话。

“给你买个汉堡吧。”新男友淡淡地说,随后把车停在路边,转回头,“妹妹吃吗?”

“不吃了。”

新男友便下车往路边的肯德基去了。

“你自己待一会儿,我去看看,我怕他买不好。”

五姐也跟着下去,追上新男友,两人一起进去了,不过五分钟,两人都回到车上了。新男友启动车子,继续往家赶了。五姐侧着身子,打开汉堡,“你真不吃一口?”

“不吃了,我不饿。”

“那我可吃了,我实在饿得不行了。”之后就大口大口地咬起来,可能怕林天舒觉得她没有良心吧,奶奶刚去世,她竟然吃得下,就一遍遍解释,自己这一天都没吃饭啊,忙了一天之类的话。林天舒根本不在意那些,也并没有仔细听,只是开始变得紧张,因为车子已经开进村里了,不过五分钟,他们就到家了。

前门停着一辆大车,新男友在五姐的指挥下便开向后门,下了坡儿路边第一户就是爷爷奶奶的家,车子直接拐进门洞,开到院子里来。停好了车,三人一起下车,开门一进到屋子里,就看见林天舒的妈妈,五姐的二婶儿哭倒在地上,众人在劝着并试图搀扶起来。五姐见状,立即加入搀扶的队伍,情绪快速被调动起来,也开始放声痛哭。“二婶儿啊,别这样,快起来吧!”搀扶的人里有老婶儿,有老姨,有老姑父,还有几个林天舒叫不出称呼的亲戚。林天舒知道这是奶奶的车先回来了,前门的大车,应该就是拉奶奶回来的车,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拉人的。“果然人死了,是不怕颠,也不怕冷的,就是辛苦了陪奶奶坐那车回来的人,也是真孝了。”林天舒心想着,然后绕过“悲伤现场”,直接来到自己屋里,脱下羽绒服,坐在炕上,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林天艺从里屋出来,是穿戴好的,看着要出去,她看见外屋炕上坐着的林天舒,又撇了撇过道儿痛苦的妈,没好眼色的说:“你还不把她拽起来,除了你的话,谁的话她听啊!”然后翻了一个白眼从“痛哭人群”挤出去了。林天舒从窗户看,这是去了前屋。此时的前屋想也知道,应该满是人了。奶奶的身体应该是放在前屋的哪里的,家族的人,叫得出的,叫不出的,该是都来了的。不管怎么样,奶奶的辈分也好,为人也好,都是该有这么多人来看她的。林天舒继续坐在炕上,看着窗外,不过两分钟,林天艺又从前屋出来了,还是没好脸地往这屋走。又开门进来了,拉着地上看着极悲伤的妈说:“起来吧,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做呢。”众人又一起使劲儿,这二媳妇可是站起来了,和五姐还有一些叫不上称呼的女亲戚继续哭丧了几句,就和老姨、老婶、老姑父去前屋帮忙了,其他叫不出称呼的亲戚们看了看待在屋里的孩子们,也转身出门去前屋了。

“天艺,你刚才去干嘛了?”五姐一边擦鼻涕一边问。

“我去看看。”

“咋又回来了?”

“我爸不让我在那屋待,说你们也都不能去。”

“你大爷他们都在那屋呢?”

“嗯,大爷,我爸,老叔,都在呢,还有天泽大哥他们,很多人。”

“嗯,他们会管的,咱们在这待着吧。”

林天艺林天舒都在炕边坐着,没言语,但都注视着前屋的动静。“他们都在干什么呢?”林天舒也实在想去看看。

“你们几点回来的?”五姐问林天艺。

“下午林天舒打电话回来说奶死了,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这么一说,姐儿几个又开始有些悲伤,“奶到底是怎么回事,咋就突然没了?”五姐问林天舒。

奶奶有心脏病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医院也去过几次的,严重也都很严重,ICU也都是住过的,就是林天舒上高中期间,就请假去医院看过几次。如今林天舒上大学了,正赶上放寒假,才从学校回来一天,就听说奶奶觉得不舒服,想去医院检查检查。

“你奶要不是难受得不行,她是不会这么说的,平时去医院都是你大爷家照顾,她不好意思,不愿意麻烦他们一家,明天老姑娘你跟着去,妈收拾收拾家里,哪天再去。”林天舒妈说。

林天舒知道是这个道理,倒不是大爷大娘照顾得不好,是奶跟自己一家生活惯了,和其他孩子都多少有点客气了,被他们照顾,她心里不会舒服,于是也答应了。

第二天大爷早早回来的,一起吃了早饭,大爷开车带着奶和林天舒去了医院。医院床铺紧张,他们在一个八人间里,医生开了药,奶就开始输液。折腾一顿,已是中午了。陪人输液真是很无聊的事。大爷看奶打上了针,说去看看,买点午饭,就走了。林天舒一个人陪奶打针,站的累了,奶让她在床上躺一会儿,说着便缩起脚,床下就空出好大一块地方。林天舒长得也是很小,就蜷缩在奶脚下,迷迷糊糊睡着了。奶侧躺着,一只手输液,一只手垫在耳下,时不时还要看看剩多少没打完,还要看看小孙女躺得舒不舒服,老太太神色竟有些喜气洋洋的。

林天舒平时睡眠是很差的,在不是很安静的环境下,她也是没觉得自己会睡着,可是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她蜷缩在奶的脚下,和奶一人占了一半的床,奶的脚就在她面前,她是极嫌弃的人,但是觉得奶的脚光是看着就让人很舒服,袜子粗糙但干干净净,表面泛起的绒毛显得那么温暖,看着看着在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

“天舒,起来吧,吃点东西。”大爷轻声叫她。

林天舒惊醒,努力睁睁眼,惊讶自己竟然睡着了,然后说:“哦,好的大爷。”

林天舒和奶吃着大爷买回来的粥、炒菜和饼。大爷在旁边站着,看看窗外,看看护士站,看看其他病人和家属。

“振有,你不吃啊?给你,这个筷子没使,你吃。”奶着急地一边给大爷使眼色,一边递筷子。

“我刚才吃完了,你们吃吧。”大爷摆摆手说。

奶听了,满意地点点头,放心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吃完了,林天舒收拾好,奶也疲惫地躺下了,她看起来确实有点累,只是坐起来吃个饭就这么累,林天舒倒也没想到,不过也没有特别在意,毕竟奶快七十岁了,最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什么都不干,只是修养也有几年了,医院来来回回去了几次,最后也都没事,这次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林天舒并不担心,就陪又奶睡了一会儿。

不久,大爷大娘一起过来了,大爷推着个轮椅,说:“给你奶换个床位,那边才空出来的。”

于是大爷大娘便要合力把奶抱到轮椅上,这老年人,虽然每天吃不了多少东西,人也是看着越来越瘦,但是两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想把她抱起来也是吃力的,折腾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把奶挪到轮椅上,大娘有些气也有些累,站在一边直扇风。奶歪歪扭扭地坐在上面,自己似乎一点力气使不上了,还一个劲儿地喘气,被抱的人看起来也是累坏了。大家都是这么想,就赶紧往另一个病房推,没有几步距离,可是能感觉出奶的喘气声越开越大,吸气越来越用力,大爷叫大娘赶紧推过去,自己跑着去叫了医生,等推到了新床位,医生也跑到了。

几个医生护士合力把奶安放在病床上,虽然他们戴着口罩,但是眼神里流露出的是紧张和担忧。林天舒看在眼里,懵懵的,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病房里的医生、护士、实习医生……越来越多,病房里原还有两床的病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出去了,只见满屋的医生护士围绕在奶的床前,有帮忙戴氧气的,有拿着什么仪器放在奶的胸前一下一下击她的。林天舒看过这个情节,在电视剧里,一般这样做了之后,病人就会醒过来的,林天舒心想:“奶应该也要醒过来了吧。”她完全不敢往另外的方面去想,甚至往前凑凑,看看奶最后一面都没想去,因为她始终觉得,“这次和每次应该是一样的,怎么会我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呢。”林天舒仍然在那群医生护士身后,不知所措地站着,也没有在祈祷,也没有在害怕,就是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应该就是如此的结果。直到大爷从里面挤出来,跟林天舒说:“通知你大姑他们,你奶走了。”

林天舒听到后只回了句:“哦。”转身就去一个角落开始打电话。先是给爸打,再是大姑,然后是老叔,再是老姑。林天舒每遍都只是说,“我奶死了,医院是大爷家对面的市一院,16楼。”只是她觉得很简单的一句,每次却都说得很艰难,特别是“死”这个字,都是用尽了力气,使劲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还急躁地生气对方怎么就听不清,理解不到她的意思,她已经不想再说一遍了!

说完了这四遍,林天舒又恢复到冷静,回到奶的病房门口,房内从满屋子的人到只有几个护士,奶的脸被盖上了一个白单子,病房内其他几床的病人彻底不见了,应该是换了新的病房,或者就是房外站着的病人中的一个,他们知道,这个房间马上就会有很多人来,把这可怜的老太太带走,于是也不打扰,只是小声议论着,觉得惋惜,同时又有点对自己还能活着的庆幸吧。

没过一会儿,离得近的二姐、三姐、五姐、大姑、老姑,还有来陪待产儿媳的老婶都来了,每个人进来都是痛哭流涕的,悲伤难以抑制的,不可置信的,趴在奶的身体上哭,和电视剧里演得一模一样,戏剧照进了现实,让人觉得好不真实,本来前一个刚哭完,看到后一个哭,就又跟着哭了起来,就连平时看起来像男人一样大大咧咧的三姐也是如此。只有林天舒,她也好想加入,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哭不出来,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悲伤。她不敢表露出来,她怕“惹怒”了其他悲伤的人,怕他们不理智到这个时候还会指责她几句,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展露出任何不讲理的一面,她想让奶走得清清静静的。于是默默在一旁,一句不敢言语。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平静了,就慢慢唠起嗑来,“这老太太也是没福气,这日子过得多好啊,也不知道享福……”大娘说着说着,竟又是哭腔,然后大娘不继续讲了,努力瘪瘪嘴,憋了回去。

林天舒在一旁看着,又想起刚才抱奶时置气的大娘,心想:“恐怕她也是真悲伤吧,毕竟几十年的婆媳,哪怕有过什么不好的看法,这个时候,应该也是真情流露吧。”但林天舒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观察着。目前为止,林天舒都无法从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共情,他们的悲伤似乎都是她见过的悲伤,像戏,好不真实,好难看进去。

林天舒不明白,大家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走,直到大爷进来了,拿着寿衣,跟他们说:“给妈换上,家里正在搭灵堂,车快到了,换好了就直接拉回去。”

“村里让进吗,振有啊?”大姑问。

“振齐说了,到时候说还有气,能让进。”大爷回。

大姑、老姑、大娘、老婶几人合力给奶穿寿衣,一边穿几人还一边说:“这身体有些硬了,不太好穿了,得赶紧。”但是几人又没经验,穿得不是很明白,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穿上。

“在哪买的啊?多少钱啊?”二姐问。

“就附近找个店买的,几百。”大爷回。

“早知道我给我奶买了,我知道有个店,之前我们小区老刘太太死,就是在那买的,东西都挺好,你让家里别准备了,我让胖海准备去买,直接拉回去。”二姐说。

“家里能不买吗,都准备好了,你想买,买你的。你们待一会儿,马上走。”大爷说完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上来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大家把奶放在推车上,坐了电梯来到楼下,大家都准备回村了,五姐让林天舒和他们走,说她对象来接他们,于是便和其他人分开了。

回了家林天舒仍感觉不到悲伤,只是觉得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些无所事事。看电视吧,没心情,吃饭呢?其实也不饿,去前屋看看?人太多了,不敢去。现在他们问她所谓的情况,她也没心思说。虽说她是在场的,可是也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知道说什么,加上她也觉得这是她独有的记忆。“谁让你们都不在,没看到也是活该的。”于是也并不理会五姐的问题,只是摇摇头。五姐也是了解林天舒的脾气,也不再问了。

屋里的人各自刷起手机,林天艺林天舒坐在炕边,五姐靠着衣柜坐着,二姐从前屋回来后上了炕里。

“你三姐呢?”二姐问。

“回家了吧,她不是快生了,爸没让跟过来。”五姐答。

只见前屋门开了,出来的是天艺妈,看起来悲伤的情绪消了大半,麻利地往这屋赶,眨眼功夫,进屋了。

“你们几个睡觉吧,就睡里屋炕上。”说着天艺妈就去铺被。

“前屋干啥呢,二婶儿?”二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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