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次见面，只是你好，我不好（1 / 2）

一座十八线小县城，交通和经济都不发达。陈旧的建筑伫立在道路两旁，路边的观赏树木随风摇摆。小摊贩推着推车前行，商家坐在自家店门口闲聊，买菜的大爷大妈提着菜袋子往家里赶。人们过着平淡的生活，中规中矩。城市很小，家庭很多，家长里短困住了这座城市的绝大多数人。

十六岁的陆小小坐在充满汽油味道的小车里，双目无神的看着窗外。陆国强开着车，车上挂着的平安福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晃动，副驾驶堆放着礼盒。车里可以听见小汽车艰难前行的声音，可以听见时不时从窗外传来的喇叭声，偶尔还有小小发出几声浅浅的叹息声，唯独听不到父女俩的对话。

小小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浅蓝色短袖，黑色休闲裤，坐在离陆国强直线距离最远的角落里。陆国强边抽烟边开车。白色烟雾笼罩在车内，随后快速散开，只留下浓厚的烟味。这让本来就是汽油味道的车里又多了难闻的烟味。

处于极度眩晕的小小，感觉到了疲惫。对生活的疲惫，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感到疲惫，对自己感到疲惫。小小将高高扎起的头发散落下来，让自己的头可以靠在座椅上，她的情绪和头脑都是晕晕乎乎的。在汽油和烟味的双重打击下，小小只好将车窗开到最大，尽量让自己的肺里充满新鲜的空气。小小此刻内心在想，如果可以跳窗的话，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陆国强不知道小小晕车，换句话说，就算他知道小小晕车，这也不能改变他边抽烟边开车的行为。人只会为了自己所在乎的东西而改变自己，那些不相关的人和事从来不值得为之改变。

自从小小妈妈离开人世，陆国强就将小小寄宿在不同家庭，从来没有亲自照顾过小小，只是提供只够活着的生活费。小小辗转于不同家庭，读完小学，读完初中。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高中，她以为自己可以过上住校的快乐生活，不用在陌生环境中小心翼翼生存。当初努力考炎凰三中，就是看中三中住宿条件。

但是小小的这小小希望很快就成了泡影。陆国强今年在凤凰三中三公里远的地方买了房。小小外婆是一个很强势泼辣的女人，在陆国强即将二婚的压力下，怕那个传说中恶毒的后妈，拿到了陆国强的房子和钱，而自己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什么也得不到。小小外婆又是哭又是闹又是骂，陆国强就只好将小小接过来和他一起住。其实小小不明白，这么多年，她住在老师家，亲戚家时，都没有任何人有意见。在她即将拥有自己的自由时，又有人跳出来，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做了她不想要的决定。这让小小想要的生活，又变成美丽的泡沫，还没有触摸到阳光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因为16岁才真正开始与陆国强住在一起，所以小小对这个开车男人的印象很模糊。模糊到这个活生生存在于眼前的人，在她的脑海里只留下爸爸两个字。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工作，只是大概知道他在镇上煤窑上班。她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气，喜欢吃什么，有哪些朋友。他们从来不会谈论彼此的生活，就好像两个陌生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已。

对于陆国强而言，小小是开启不堪过去的钥匙。他无法假装关心眼前的这个孩子，当过去的那些回忆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在逃避那段令他羞耻的记忆，冷落他的女儿，让她远离自己的生活，让那段记忆掩埋在内心深处。

陆国强不想让小小外婆去大肆宣扬，导致别人背后嚼舌根，说他买房了，有新家庭了，就不管亲生女儿了，只能被迫接受小小。

小小和陆国强，这种由血缘强行联系在一起的关系，在这个人世间显得如此正常而又畸形。时间抹淡了亲情，剩下的只是道德与责任捆绑下的冷漠相处。

今天陆国强要带小小去见的，是陆国强即将二婚的对象。他们已经好了一年多了，因为女方最近怀孕了，才将结婚的事情提上议程。

车开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小小终于可以踩在稳稳的道路上。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特别心安，她不喜欢车上那种动荡飘摇让人想吐的感觉。小小下车前，陆国强看了她一眼。

“将头发扎起来，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别让别人说你像你妈一样。”小小跳动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有刺痛感。她想要去抚平一下疼痛，却又不知道伤口在哪里。从小到大，听到太多针对已经去世母亲的诋毁，她都不知道自己仅存的模糊记忆中的母亲形象和父亲，奶奶，以及那些亲戚口中的母亲形象，究竟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母亲。

陆国强将车停在四季饭店门口，从玻璃门往饭店望过去，里面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客人。陆国强抱着礼盒，走在前面，小小扎起头发，低着头，慢慢跟在后面。这一幕，放在古代，仿佛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父亲，带着一个瘦弱枯黄的女儿，走进了一家妓院。父亲满脸笑容，而迎接女儿的，即将是被卖掉的悲惨命运。小小顿时感觉到命运的悲壮感，无力感，痛苦感，却无能为力。

饭店放置着油光发亮的木质桌椅，四周的白墙隐隐有曾经洁白的模样。饭店店员穿着发白的围裙，满脸笑容的迎接他们二位。在得知他们已经定了包间，店员就将他们迎接上二楼。

楼梯发出塔塔塔的声音，每一个上楼人的脚印都像踩在陈旧楼梯的关节上，让楼梯发出痛苦的呻吟。二楼有不同的隔间，每个隔间可以容下十个人左右。有的隔间从门缝望过去烟雾缭绕，看着就让小小觉得透不过气；有的隔间麻将与男人女人的声音冲破紧闭的房门，袭击小小耳蜗。楼下的冷清与楼上的热闹，是同一片天地下不同的景象。

小小和陆国强被带到走廊深处，一间看似很热闹的隔间。隔间里坐着七八个人，氛围显得怪异。在隔间的门被打开时，小小看到一个女人立马站了起来。她穿着碎花连衣裙，没有化妆，烫着波浪头，满脸的笑意。女人叫王天娥，陆国强即将二婚的对象。在王天娥身边坐着的两个老人，也是一脸笑意，是王天娥的父母。与之相比，另外两个愁眉苦脸的老人，就是小小的爷爷奶奶了。还有小小的姑妈也在，这个在她生命中留下太多阴影的姑妈。

爷爷奶奶住在离镇上八公里的农村老家，这次是特地为了陆国强二婚的事情赶过来的。奶奶看到跟着陆国强走进来的小小，嫌弃的嘴脸立马浮现在眼前，她是一个爱憎分明的老人，任何表情，都会表现在脸上。爷爷看到小小，脸上的神情有点复杂，让小小不能解读。

小小的暑假，基本上都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奶奶喜欢男孩子，对小小非打即骂。以前，小小母亲因为只生了小小这个女孩子，成为了奶奶每天必攻击的对象。所有形容女性的侮辱性极强的话语，小小每天要从这个农村老太太的口里听到不下十遍。爷爷不参与这些活动，但是也不阻拦。如果他帮小小妈妈说几句，会引来奶奶更恶劣的辱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