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狗（之一）（1 / 1）

前两日天寒地冻、雪下不小。一好友邀请吃火锅，说狗肉火锅，大补。我婉拒了。因为心里对吃狗肉的事情排斥——尽管之前和他一起去吃过两回。一回因好久未见，盛情难却，吃的时候也只㧅炖锅中的黄豆芽；他说多吃些狗肉好着哩，我就极勉强地㧅了两小块敷衍一下。另一回几个人说好去吃饭，进了饭馆才说吃狗肉。锅上来之后，一筷子下去，竟然挟了一块带皮的，咀嚼不动，又悄然地吐了。杀狗一般都是先剥皮，而这家老板请的橱子连肉带皮炖还挺奇葩的——是独家秘方，还是不懂装懂地将狗肉当作了猪肉？——又或者不知何种狗被杀，因太瘦小了，为了赚钱糊弄顾客？

我不忍心吃狗肉，看不得它被绳子套着活活地扐死，叽叽地叫着，又抓挠又踢蹬很悲惨无助的样子。那感受，就仿佛自己的一个朋友在被虐杀着，而我那麻木的神经又在制止着自己去与这不公平的世俗进行抗争。你反对别人杀狗，难道你自己就没有很享受很贪婪地吃过狗肉吗？内心的记忆里又浮现出了一幕：一个本家叔爱杀狗、吃狗肉，因贫穷而很少吃肉的少年时代，一次他馈赠我了一块，又香又嫩的口感让我回味无穷……直到后来，我亲自养狗喜爱上狗并丢了狗，让我的内心暗自怨恨自己，你咋就忍心吃狗肉了呢？

农村有养狗的习俗。养狗可以看家护院。而在我少时的心目中，则把它当作了玩伴。你给它些剩饭剩馍，它就冲你摇尾巴撒娇，或者去舔你的手、你的鞋子，表达它对你热烈的情感！你出门，它几乎和你形影不离；你归家，它就与你朝夕相伴！曾养过一条黑狗，它怀了崽子却被人偷走了，我像失去了亲人似的四处寻找，找遍了村头村尾，找遍了田间沟坎——它消失了！当我一天在大队小学的墙外看到了一条已经枯干烂透的死黑狗时，总疑心是自家丢了的狗，甚至做梦了还伤心地寻找着。

大黑狗丢了，家里又有小狗被领养。那时农村谁家想养狗，是不需要花钱买的，亲戚朋友或者邻居家的狗播（俗称，即生产之意）了，说上一声，就可以领养一条。小狗调皮、爱耍小性子，好咬破布烂袄之类，有时盯着你不停地叫。你不理它，它就灰溜溜地跑出大门，一不小心就会吃到了死耗子。死耗子一般是吃了拌过带强烈杀伤力的农药的麦子，小狗吃了它就会口吐白沫，就会不断地鼓动着肠胃呕吐，你一夜不管它，它就死得硬翘翘的，然后被主人抛尸荒野。想要救它，就要给它关心，让它看到生存下去的希望。救治的办法不是去看兽医，因为狗的低贱在人们的眼里根本不值得浪费钱财，而我的怜悯心让我试图通过人吃的药去解救它一番，于是我就用牛黄解毒丸捣碎了给它用温水灌进嘴里，再默默地观察它。小狗处在极痛苦的状态之中，神经似乎麻木了，不知道吃喝；倘有气力，就在院子里的一小片地方不住地打圆圈；累了，你要给它灌进去一些稀饭，即使它吃得很少，也要不厌其烦地去做。后来我总结，狗的存活指数跟主人的关爱成正比，你对它越关心，它就越容易成活。

我对狗的感情很深，就仿佛神话中的二郎神和他的哮天犬一般。尤其是黑色的柴狗，黑夜里它的一双黑眼睛格外明亮。自从丢了一只怀崽的黑狗之后，伴随我成长的还有几条黑狗。小升初时，有一条偏瘦小的老狗下了最后一窝狗崽，留下了一条最为虎实的公崽，它们母子开始相互排斥，为生存的食物而排斥。老狗去别人家觅食，被打瘸了一条后腿，它的日子过得凄惨起来。人都有厌老爱幼的心性，它就被母亲给卖了——两条狗就多余一条，白糟蹋粮食！

母去子存的小黑狗贪嘴，趁母亲不注意，把案板上二斤猪肉给叼吃了。母亲用一截竹竿狠狠地敲打它的嘴巴。它躲在旮旯里不住地躲闪，不住地尖叫，好像在讨饶一般。小黑狗已经有四五个月了，四肢粗壮，个头猛长。大概它吃厌烦了粗茶淡饭，竟然打起了母亲喂养的一群小鸡的注意，趁无人看管的功夫，叼起了一只就跑到远处的坟堆里，然后咬死、吃掉。当它又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会发现，它的鼻头上黑明油亮。鸡丢了两三只，它没有被逮个正着，仅挨了一顿吵了事。我虽然可以肯定是它偷了鸡子，可是死了的不能复生，又担心它再犯，就用母亲曾威胁过杀了它的话，警告它，它也果真不再偷鸡子吃了。尝过了鲜肉，它就从不吃耗子肉，即使它有时也咬死了老鼠。可是，它却总是偷偷地去厕所里吃人刚拉下去的臭屎，且屡教不改，我也只好听之任之。

它在我家一直生活了十四年，期间也曾受到过父亲买的一条哈巴狗对它地位的挑战，由于我对它的周全，它依然不被冷落。又是一年三月三的前一晚，村里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怀着对生活的无限失望而撒手人寰了，而我家的狗也在同时与世长辞了。翌日早晨，人家葬人，我家打破旧例——埋狗。大门前的麦地里，我和父亲挖了一个半米深半米圆的坑，编织袋当作狗的棉被包裹着它；越鸟巢南枝，狐死必首丘，它的头被安排着朝向了我家的大门口；它生前爱着这个家，也许它死后也必然不会忘记吧！

之后我很少再养狗，对狗虽心有关爱，也很少付诸行动。或许是对前者的缅怀之情过深，或者是身为人夫、身为人父要成熟一些——直到儿子也开始喜欢狗。儿子也喂小黑狗，也是全身黑，肚子下、脚掌下白。他的喂狗，就是在玩狗，不管某些动作是否适宜，也不管狗的情绪如何，只要他觉得有意思就行。于是我教导儿子，对狗要像对好朋友一样多关心，要经常喂它，经常和它说话，经常顺着它的头、用手掌轻抚它的毛发，它舔你的手时就让它舔，即使把手放在它的嘴里，它也不会真咬你。

儿子小学三年级时写了一篇作文——《我家的卫士》。他写到：“一身乌黑的皮毛，两排尖利的牙齿，一对黑明而呆萌的眼睛，有着响亮的嗓门和锋利的爪子，大家猜一猜这是什么动物？答对了，它就是我家可爱的大公狗，它叫黑毛。”他写了两件事：一件是门外来了小偷，被“黑毛”吓跑了；另一件是家里进来了陌生人，“黑毛”报警，爷爷把他打跑了。他的作文素材，不知是真事还是他编的？因为儿子有时候跟着老家的父亲生活，也许我并不知情，可感觉又像讲故事一样惊险。于是我给它修改了，发表在了微信朋友里，并题上了读后感：作文来自生活，要多观察、多经历；作文高于生活，要善于联想、善于总结；文中充满了童真，有发于本心的热爱，也有对社会复杂性的探索。

儿子的爱狗，是因为狗的可爱；父亲的爱狗，或许在于狗的忠诚；而我的爱狗，不仅是多次养狗的经历，更有一些耳闻目见道听途说的成分。两千年左右，我在一大都市工作：一家手机专营店里，一名中年妇女领着一条宠物狗；它小巧玲珑、花白相间，几乎和一款手机宣传海报上的模特狗一模一样；主人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主人凉快聊天，它就四脚贴地地趴着，一双大眼睛不住地瞄着过往的行人。一位女同事的姥姥生前养过一条狗，老人死了，它就蹲在坟前，等待着主人出来。她的母亲告诉狗，老人死了。狗便不再去坟地，不吃不喝数日也死了。另一个同事说：有一家人喂养了一条凶恶的藏獒，年轻夫妇上班，平时父母照看一对儿女。一日上午，老头出去看唱戏了，老婆子一个人在家带俩小孩，一瞌睡就睡着了。俩小孩一男一女，才三五岁，跑到拴着链子的藏獒一旁玩，不知咋激怒了它就被咬死吃掉了。老头回来一看，遍地血迹斑斑，骨肉散落，不禁大惊失色，气急攻心。他一棍子打死了老婆，自己也喝药死了——没脸见儿子、儿媳。年轻夫妇到家之后，见一片凄惨之象，愤恨地打死了藏獒，两人也疯了！

爱狗，就要爱温顺的狗；野性难驯的狗，除了特殊需要，否则不适合家养。养狗，就要对狗好一些；狗通人性，狗与人的不同只不过外表罢了。少年人的养狗，多是为了玩耍；而老年人的养狗，却多是为了排解寂寞。我曾遇见过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头，他的三个儿子皆不在身边，老两口相濡以沫，再就是养了一条杂毛狗！杂毛狗老爱出去溜达，老头吵了它几回不听后就生气了，一天语气重了些：“再不听话，就滚蛋！”谁知这狗下午就不见了。老头见人就说他的狗，说他不该吵它！他本来想着狗是丢了，谁知过了两天它又回去了。老人很是高兴，赶紧给它找些吃的，并且很温和地对它说话。杂毛狗呢？它乖乖地卧在一旁，边伸着舌头打哈哈，边安静地听着哩！

写于2018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