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鸡(1 / 1)

说鸡

十二生肖我属“鸡”,按说“鸡”与鸡是本家,理应和睦相处;可是,我太爱鸡了,每次去吃火锅,不点鱼、鸭、狗肉之类,总曰:要鸡。于是乎,鸡时常饱我之腹,颐我之胃。我与鸡之感情,由此可见一斑。鸡年将末,突然想草书一文,来说一下鸡,然而从何说起呢?言鸡之将宰,困于牢笼,作无忧之鸣乎?我素有不忍之心,食其肉尤罢,而观其引颈受戮,大卸八块,似乎过于血腥,故而不欲从此下笔。言鸡之烹调为美味,其法数十余种,于盘餐之中为一大菜吗?我爱食鸡肉,虽有庖丁之心,但却不通其术,故而只好从我之喂养鸡说起。

今岁所养之鸡,唤曰“肉鸡”。或饥死,或撑死,或病死,或淹死,或不得理由而死,当初二十余只者,所剩五六只矣!嫌其腿不粗,体不肥,又兼毛羽凌乱,体有异味,胡屙乱尿,于是乎,将之圈于小院之一隅。小院南墙处有幽竹十数棵,凤仙、太阳花之类数盆,如此清丽佳境,岂能“养虎为患”?!这让我颇为怀念往年之所养者。何也?去岁之鸡,名曰“柴鸡”。公者皆峨冠博带,吻尖爪利,颇有雷厉风行之气概;母者则形体略小,眼带温柔,行动小心谨慎,颇有柔弱之美。风雨雷电依旧,所不同者,去岁之鸡无论形神,皆优于今者也。

先言幼鸡。以短木板圈一阳光充裕之地,铺上硬皮纸或者废旧编织袋,令之拉屎撒尿便于清理。然后,撒下小米,翻倒纸箱,幼鸡争先恐后,群拥而出,引颈而啄,旁若无人。若不以木板格挡,小鸡则四散奔走,接人之踵;一不小心,被踢翻于地,却又急滚而起,无有丝毫不乐之状。终日觅食,不知饥饱,以饲养人为父母,见人则唧唧不已。人若处其旁,席地而坐,众小鸡则兔奔而至,蹦跃于人之手掌与大腿之上,若猴子之爬山,游戏作乐,怡然自得,而主人只好莞尔一笑,听之任之。

至鸡稍大,需知放牧之法。此时,需知天时之阴晴冷暖,地理之易聚易散,易于刨食,易于休息。更需知鸡之强弱公母,分而饲之。如此可无疾病之忧,饮食之患,悠哉游哉,享其性命之乐。夏秋之际有露时,先宜圈内喂之五六成饱,于阳光大盛之后,再驱之于院外,兔奔狗走,四处觅食。所常去之所,或于草丛之中,或于瓜田之里,或于树荫修竹之下。于是乎,俯首沉颈,左挠右拨,刨虚土,啄虫豸,食草叶,弄瓜果,你抢我夺,你奔我逐,互不相让。体格健壮者,爱欺凌弱者与无与匹敌者。体质中等者,健者追于后,弱者拦于前。弱小者,一旦得到食物,则被大众围追堵截,毫不客气!

午时天热,鸡爱眠于墙角阴凉处。眠时藏其双爪,敛其双翅,缩颈收体,作亲土之状。或者盘卧于木架之上,安静稳当,无丝毫恐高之症候。鸡闲处之时爱群居。偶得小寐,双爪并立,缩颈敛尾,一呆不动;舒展肢体时,一爪独立,一爪上缩、后反蹬,同时展开双翅,伸长脖颈;拉屎时则屈膝略展翅,伸颈,翘尾,“噗哧”一声,黑丝丝、白查查之屎,委然于地——“咯咯”叫上两声,作爽快之应,乃离去。晚上爱宿高处——此其古今代代相传之夜盲症也——或许,又恐蛇虫、黄鼠狼之流加害,故万千年不改其习也。

至秋深,所养之鸡成八只;日供其饮食不断,总不见其长。母亲乃割来数丈之绳网,将之笼于圈内;圈本猪圈,数年不喂养猪,如今反成鸡住宿活动之所。鸡得悠闲之习惯,不爱牢笼之困,时常欲从缝隙中飞出。屡败屡飞。不意,力大而雄壮者,竟能飞檐走壁,突破网围,一鹤冲天,越墙而出,以至于迷失故道,为人所擒。连累得我四处寻找。闻其声与人家所养者异,入其家,果然在其笼。问之,曰:不知谁家鸡,乱奔不走,故而圈起,以待来问。无话可说,取之而归。

鸡大一日两喂,以大盆装食物,网口以出入,甚为不便。又天多雨水,圈内常有积水之患,人不得不经常进入清理。晴天之时,鸡宿于木棍之上,或于圈墙之上、花槽中。凤仙花艳,香味浓重,月移影下,清辉无限,此之时,鸡有眠花宿月夜半高歌之雅兴。如此,何异于高隐之士乎?及大雨滂沱之夜,鸡痴情于花月,不肯有丝毫迁移之念,相互拥作一团,任由雨打风吹!于是乎,我乃撑起巨大之油布伞为其遮雨。伞漏,又不得不进入圈内,将其一只只拎起,安置到无雨水之处。无它,恐其病生,令前功尽弃也。

鸡多爱抢食,食物多有抛洒。一众麻雀大乐,时常叽喳不休于墙头树梢之间,伺机觅取。故而,鸡未先肥,一只只麻雀却变得如短粗之壮汉。于是乎,又舍弃鸡圈,将之拘于木笼之中,务必令之多食而少运动。不知是否因为食用了巨大蜗牛,滋阴壮阳之缘故,几只公鸡时常爱斗。头号种子选手“大花冠”,冠大殷红,羽毛光洁靓丽、斑驳多彩,时常作强者姿态,藐视一干人等;可是,一旦有挑衅者,必猝然反击,令对方臣服于足下。两白两黄鸡,皆彪悍凶猛,个头较“大花冠”略逊一些,却没有它之大度从容,皆以同色者为仇。三只母鸡,性子懦弱,胆小怕事,因皆长乌爪,我唤之曰“乌脚婆”。

“大花冠”外表最为肥实,故而最先回报主人养育之恩。挨刀之时,不叫一声。谁知褪了毛,方知其骨瘦如柴——真真深负重望!老大已死,两白两黄没了统帅,争相斗狠。要说两位黄将军也够厉害了,血撒颈羽——可它们毕竟不够真英雄本色!人不在时,悍斗;一经人约束,脾性就蔫了。倒不如两位白将军,无论清晨与黄昏,无论笼中与院内,更无论主人之在与否——斗!斗!斗!——“扑棱棱”,“扑棱棱”,无休无止,仿佛真假悟空打在了一处,又仿佛张飞战许褚——只见得地面血迹斑斑,颈羽血迹斑斑,鸡冠之上血肉模糊、新伤夹杂旧痕,依然伸长脖颈,作势欲斗!三只母鸡,无勇无谋,只好小心进食,默默下蛋。

鸡鸣啼时业已过去,斗鸡似乎也销声匿迹了,四位将军只好重走“大花冠”旧路,魂飞魄散了。三位“乌脚婆”因其乌脚大补,亦在年关之际殒身报国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哄哄烈烈,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莫名之悲哀袭上心头。旧情旧景,历历在目,所失去者,或许是我不再有之童稚心情了吧!

作于2005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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