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记(1 / 2)

小山村记

两千零三年的十一月二十五日,我从许都前往禹城探望一个阔别已久的同学。虽然已是小雪时节,天气却比刚入冬的几天暖和了许多。我穿了一件灰色的羊毛衫,外罩着有些枯皱了的休闲服,走在大街上时,竟然有种醉醺醺的热辣辣的况味。

坐上了汽车之后,有风吹着,心中却畅快了许多。在这条县级公路上,小友谊客车很少见,中巴车和普通客运车承担着载客来往的重任。中巴车上档次,跑得快,有钱人、爱体面的人坐得多些。而普通客车大多破旧不堪,一走一晃,乡下人喜欢它的随便;不必拘束于枯燥烦闷的气氛,竟可以随心言论,随意乘坐,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介意——即使平躺在座位上,赤了脚,也没有人管。我就喜爱这样的散漫与活泼,再说我同他们大多数人一样,也是农村人。

然而,我这样的庆幸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在我静静的享受着这样的氛围时,车子很自然地停下来“拾人”了——在路上“拾人”是常见的事,拉不住人,司机喝西北风去。

车是停了下来,却上来了一个腐朽不堪的老人,老棉袄又脏又破,脸皮又瘦又枯,行动时一步一挪,且十分小心地用双手抓着扶手。如此老迈的人,一个人出来,他的儿女呢?司机和乘客都不考虑这些,只是他的老迈让司机有点担心,虽然已经说过“座已满了”,老人还是蹭了上来。乘客都有意躲他。他身上有股怪味,是臭味?还是药味?总之,让大家很惊慌,唯恐他有疾病传染了他人,又唯恐他在颠簸中突然仙逝了。

那半死不活、气喘吁吁的老头,见没人理会,竟然走到了后厢,挤在了我临窗的位置上。我想要保持读书人的君子气概,坦然而处之;可我的胃中却因为晕车的毛病,又因了难闻的怪味,禁不住地欲吐,几次又强忍了回去。我的一行,但愿所见到的老城,不会像老人一样垂垂老矣了吧!

好在老头坐了一多半路之后就下车了。我一直抵达客运总站。出了站,莫辨东西;街道两旁小摊遍布,人来车往,十分热闹。老城的韵味,酽酽的,浓浓的,仿佛陈年的老酱油。我轻松地感受了一下,便叫了一辆三轮车,颠颠晃晃地拉出了没多远,就找到了同学在电话里所说的那个乡村据点。

小山村我未见,且先领略了一番作为货物被挤压着的感觉。

因为路远且村子多山而偏僻,来往拉客的任务就被村子里的几辆面包车承担了。即使是再普通不过的面包车,若是不知道医院门口的橘子摊就是据点的话,也是坐不上的;没有直通的公交客车,我岂不是要与小山村错过了吗?

卖橘子的妇女也是小山村的。听她说,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有一辆到来,我来的时候一辆车刚好走了,要等下一辆方可。我买了一些橘子,蹲在小摊的一旁静静等候。

一会儿功夫,就又来了几波人,有妇女两人来买衣服的,有中年人进城弄药材了解行情的。日已经有些偏斜了,该来一辆车了吧?

车终于到了,马上凑够了十个人。真是不可思议,小小的车厢竟然全部容纳了。我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不能挪动一丝一毫,双腿弯曲得都有些麻木了,也别想着有伸展的余地。这还不说,加上各人多少带的东西,车厢如果是一个口袋,也许早就挤破了。

车子因为沉沉的载重,起动时很缓慢;可是还没出城,就又钻进了一个小胡同。在一家房子门口,有个人下去了,说要帮人采购半片猪肉。天啊!还要装上半片猪,那不是等于又装下一个人了嘛!等了半个小时,那人方回,一把拎着麻布袋子扔上了车,真从容!听车上人说话,我才知道,小山村离城太远,有些人就采购了猪肉一类的日常物品,拉回去在早市上卖。司机拉人拉货,只要能够多赚上几块,就能够多抵消一些油钱,自然毫无怨言。

老天好像要补偿我所受的苦,在这人挤人、物摞物的小空间里,听乡下人说他们身边的奇闻异事,简直就如听到了天外弦音一样让人禁不住欢欣鼓舞。我渐渐忘却了自己是人还是物了,因为我的目之所视、耳之所闻、意之所归,都倾注在了乡村人的身上、话上。

乡下人说话仿佛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激情四溢,很让我这不识时面的人大饱耳福。谈话的方式,都由一两个话题引开,这个话题或者是一件事,或者是一个有些资历的人,话匣子一打开,乡下人的发散思维就会十分发达地表现出来,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又打岔打得恰到好处。遥遥道路上的烦闷没有了,人们的心神仿佛沉浸在了另外的世界中。

也许在那一刻,我才明白,中国的评书艺术为何会在民间代代相传,长盛不衰。乡下人没有大人物的丰富经历,而对于那些致富上的能手尤为津津乐道,谈起某人怎样有胆识有魄力能做某种生意,别人干不成的事他一干就发了财,那情形就像他和人家一样发了财般的兴奋。没到小山村,我已经被小山村的人物故事吸引了。

由许都到禹城,又由禹城前往偏僻的小山村,半天的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度过。越近山区,人越少了起来,而道路也越崎岖起来。天地开始变得灰蒙蒙的,小柏油路如羊肠一样蜿蜒下去,弥望的是遍地绿油油的麦苗,空气干净了许多,太阳已经有了沉落西山之势。这时候,万道光芒,透过车窗玻璃,照得人几乎张不开眼睛,那即将到达的小山村,更是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车子进村时,天地已变得昏暗了。柏油路消失,一条坑坑洼洼的砖渣路呈现在了眼前。主干道的两旁,一律是两层的小楼房,白色的墙面显得干净美观。此时的街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村民,同样是朴素的衣着。

同学老朱家就在十字街口,令人意外的是,曾经学过营销、粮管的他,竟然在家开起了小药铺。人的脾气还是老样,说话软绵绵的像面条一样。君子之交,在于交心。老朱虽然遗传了他老祖先明太祖朱元璋的相貌,但为人却极为厚道。

婶子看起来十分爽朗可亲,衣着朴素而干净,她做的红薯稀饭、杂烩菜,着实不赖。红薯稀饭自不必说,汤和而味浓;杂烩菜有白菜、红萝卜、豆腐、粉条,以青红辣椒、葱、蒜为引子,极寻常之物,却有不同于肉的咸香可口,更不用说还有葱花油馍来吃——这大出我的意外。我本想山村之中会有什么好吃的,婶子用的菜也就是我在家时常吃的菜,经过了她的一双手,却是滋味绝佳,也许会让我一辈子难以忘怀。

我又想,这做饭也真如形容美人——粗服不掩国色,淡妆浓抹总相宜。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原汁原味吧,平时吃的菜没有被表现出来。

晚饭后,山村被夜幕所笼罩,四周一片寂静,几家灯光划破黑暗之一隅;满天星斗,虽然隐隐约约,却显得分外可爱。冷风袭来,完全没有了白日的暖意。

老朱讲了一年多的经历,以及他开小药店的经过。当我问及他这里的小山村时,他说这里就是方圆一二十里最为热闹的地方,每过几天就有集会,往来的人很多。他说他家的老瓦房已经没人住了,现在街里的两层小楼,面积虽然不大,却可以一方面吃住,一方面做些小生意糊口。楼房的建造大同小异。这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东西大街,也许今后就会发展成为一个小集镇——这里也是乡里的努力方向。

在村子的周围转了一圈,回去的时候,老朱说第二天带我上山看一看。我的心里很激动,因为登山、看山是我最向往的事情。

翌日,晨光熹微之时,十字街上已经忙活了起来。一夜老鼠的水陆大会,最终被我的沉沉睡意所笼盖。睡在山脚下,时空的差异,虽然离家只有一百多里,可我似乎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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