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树29(1 / 2)

故乡的树

翻查我的记忆,令我感到惊诧的是,我印象最早的树竟然是枣树!

八十年代初期,我大概几岁,家里住的是油毛毡的草房,没有院墙。小孩们的乐趣就是玩。不必谁约着谁,吃罢了饭,不约而同的就凑到了一块儿。路面总是硌(乡俗说gen)脚:雨天,踩得稀巴烂;晴天,看着伤痕累累;慢慢的,又似乎被抚平了,淡忘了。

我们大都赤脚走路。一会儿这家,一会儿那家;一会儿村这边,一会儿村那边。玩着,玩着,似乎时令到了晚秋,日头还是火辣辣的;但是,我们有了新发现。

我家对面邻居的平房后,有一株上些年龄的大枣树,它的一支支歪歪斜斜的细枝上,挂着一颗颗渗着红斑的青枣,虽然个头看起来不是很大,却十分的诱人。

那时,我们还没有零食的概念,所见到的所吃到的能称得上水果的,唯有枣子了吧!

你想用土坷垃去砸,那准头绝对要打个大问号?况且,砸住了人家的窗户咋办?砸住了过路人又咋办?

最好用也最实用的工具就是树枝。长树枝最好用,短树枝最实用。

一根长树枝,不要太粗,但一定要够长、够结实,站在枣树下用它扩(就是敲打的意思)。虽然我们的动作有些生涩,但那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扩了一下或几下,就有连叶带枣的好几个,似冰雹一样砸下来;大家争抢着,抢到手里的,有人就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嘎嘣一下,枣肉烂开;咀嚼几下,用舌头把枣核顶到嘴边再吐出去;那味道脆脆的、甜甜的,好吃着呢!

不过,这样明目张胆地扩枣的机会并不多。当你这边才扩几下时,说不定那边就有主家窜了出来,所以一旦得手、赶紧作鸟兽散;若是被逮住了,恐怕会挨打、挨骂,丢人!

握住长树枝跑很不方便。用短树枝,不要太细、太粗,也不要太长、太短,总之,要轻重适宜、趁手就好。攥着它向枣树枝上砸,谁砸住了是谁的。于是,几个小孩各自站在树下,几乎同时出手;短树枝落下之后,再去捡枣;若去早了,落下的树枝刚好砸在头上,那就不美了。

这样偷枣的行为,往往被主人家时刻盯着;所以,偷就要偷袭,见好就收,偷了就跑。我们虽然乐此不疲,终是好景不长;人家自己就会把树上已熟的将熟的枣统统卸了,想偷也没有了。

没过六岁,还没去上小学,我家就从村子中间搬到了东南的村边。三间新瓦房,房前带走廊。单独一间草房作灶火。院子是用玉米杆围成的,将几块木棍木板一钉就成了门,没有锁,只有铁丝钩。院里对着正门的两边,每边栽下了两株泡桐树;西南角猪圈的后面,也栽了一株泡桐树。院外,隔着路就是庄稼地边的排水沟。庄稼地大约百十亩大,被南北走向的一行行泡桐树分割成两三亩不等的许多块,村里捏号分地时,我家也分了一块。

那时候农村犁地种地,农民们很少花钱买复合肥;各家各户几乎都在自家院子里挖粪坑、垒猪圈、养猪,庄稼收打了之后,把各种秸秆填到粪坑里去沤;雨水,让秸秆混合了猪屎尿、在猪的不断踩踏碾压下、沤烂了,犁地之前再用架子车拉到地里,用粪叉均匀地撒开,这就是庄稼人最常用的农家肥。后来科普文章里说,泡桐树叶落到地下沤烂之后,既可以改善庄稼地的酸碱性,又可以有效地杀死土壤里的各种毒虫,因此村里才有了这片试验田。

农村人种庄稼,一是为了交公粮,二才是一家人的吃喝。农村人赚钱营生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鸡、养猪、种树。鸡子和猪一年养成,有专门骑着自行车游乡的收购者。十年树木。一株成材的泡桐树,最少也要一二百块钱,格外大的卖四五百不等。对于进城砌墙一天只有两三块钱的家庭来说,这无疑是一笔比较可观的收入。所以,北方的许多乡村里都提倡种树。

桐树林里的树,村里人每家几株分好了,卖钱时交了一株几块钱的砍伐税之后,所有的收入就归自己所有。自家地头,自家种树,有的人甚至在坟地、荒片地,也见缝插针地种上几株,希望早晚有些收获吧。种树,几乎不用管理,只要把它交给时光就好。

桐树林的庄稼,因为日渐粗壮的桐树枝叶遮挡了阳光的缘故,苗稀,产量小。村子中间一条南北小路,去大队小学上学,所有的孩子几乎都要斜摸刹(意思是走斜路)经过桐树林。夏天的桐树林里凉快,冬天的桐树林一律光秃秃的,枝干在月光下似乎铁一般充满了力量。

最终,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这片桐树林的树,粗壮得已经成材了,且严重的影响了庄稼的种植,所以队里出面,集体砍伐变卖了。这片试验田虽然只剩下了庄稼,有些孩子们的旧习,还是顺着老路子踩踏;但大多的孩子们,已经开始走好走的路,即使远了一些。

院里的泡桐也茁壮地成长了起来。那间灶火被翻盖成了两间平房,桐树与房檐越来越近,似乎再长上两年,就要碰在一起了。

上初中的时候,三间瓦房也翻盖成了平台。每到了炎热的夏季,屋里闷热且蚊子多,就抱了一张凉席、一条薄单子、一个枕头,从楼梯上房顶过夜。你躺在还有余热的房顶上,仰望着满天的星斗,也可以透过泡桐黑黢黢的树冠缝隙,去看那皎洁的月亮,别有一番情趣。

晚春入夏时节,泡桐枝头开满了紫白相间的形如喇叭似的一簇簇的花,满院香甜的气息扑鼻。当你站在平台上,一伸手,就可以折上一支桐花,把花瓣从花蒂中抽出来,用嘴从细孔处去吮吸,准吸到微甜的花蜜。夏天的午时,它又撑了满院的荫凉,放学归来,太阳炙烤过的皮肤一下子就清爽了许多。晚秋冬初,泡桐满树阔大卵圆的叶子落得干干净净;本来浅淡的绿色变成耀眼的黄色,又最终变成了灰尘的颜色。枯叶落在地上,风吹过,哗啦啦作响。扫在了一起,可以塞进灶火烧锅做饭,也可以掬到粪坑里沤粪。母亲捡了一些叶大且干净的,用细草绳在叶柄处成串地系在了一起,然后挂在了钢筋作防护栏的木窗下;当干冷的寒冬让人鼻塞咳嗽时,她说可以煮茶喝,治喉咙发痒。

桐树林被砍伐了之后,村里开始推广杨树;因为成材快,被叫做速生杨。

这时候,当你走在村间道路上,或者乡镇通往市区的道路上,道路的两旁几乎一律的白杨。树的间距小,大约一丈左右,一株挨着一株,挺直,瘦高,给人的感觉就像两队迎宾似的。

正因为间距小,白杨就争抢向上的空间,所以先长个子;个子长高之后,如果要变得粗实,还要依靠它根系的发达。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间距只有达到两三丈的杨树才更容易成材;高大,挺拔,俨然伟丈夫一般,绝对不会出现风一吹就弯了腰的情形。

我家门前的沟边也种了一排白杨。暴雨欲来狂风大作之时,它的叶子如同无数的小扇子,一起哗啦啦的作响,别提有多凉快了。

开始时,它的枝干既不高大又不茂密,几乎为人所忽视;村里在它的一旁竖了电线杆,扯了电线。没想到过了几年,它的枝干就时常在风媒的撮合下,与平行延伸的电线产生了激情,稍一碰撞,立即火花四射。有这么一年,我站在大门口看这阴雨欲来的风景,才向前走了两步,一根细小的树枝,吱的一下,带着火花从我的头顶飞过,好险没把我的头发点着、从而变成了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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