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曹春生(1 / 2)

立秋。

梅花县,曹记酒馆。

八月八的南风送来水气,北方的朔风洞穿了那涂卫河上聚集的暑热。来往船只上搬货的苦工为了讨口水喝,光着膀子,快步溜进曹家酒楼前的棚子,只等着一口免费的绿豆汤。

火舌舔舐木柴。

水中翻滚的绿豆散发着一抹豆香。

几个苦工闻着案板上传来的卤肉香,嘴里含着豆汤,便浇开了那舌尖唠了起来。

“梅花县可是能让你今天金玉带缠身,明天就光着屁股出去的地方,这曹家酒楼的掌柜免费让咱喝水,他自个不赚铜儿子?不交保护费?”

一个光膀的壮汉先起了话头。

“今年天老爷火气大,附近几个县城都遭了旱灾,哪儿哪儿都不顺,估摸着曹春生掌柜想积些善德吧。”一个隔壁桌的说书老头坐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盘盐粒花生。“我看你是外县的人,这交保护费在曹掌柜这儿就有些笑话了。”

“为何?”

光膀壮汉夹起一粒花生落入嘴里。

“前梅花县三害之一,谁敢收他家的钱,那不是自讨苦吃吗?”说书老头抿了抿嘴,又道:“不过如今到是不行了,曹掌柜家里败了运,如今是处处都不顺。”

“怎么个不顺法?”

“父母惨死在河边,自己又被三水渔民给重伤,如今还落下个心火之病。我看他才不到三月时间,就从以前武馆的壮汉,变成了如今的枯瘦芝麻杆。”

说书老头闭上了口,筷子往前伸了伸。

“怪不得,我怎么说坊里都传着这儿是个坏地方。”

光膀汉子说完又饮了口豆汤,大声道:“坊里人人都说,定是那曹家冲撞了天老爷,惹怒了河里的三水渔民,才导致这梅花县不落一滴雨水,要不然他父母怎会惨死在河边?”

“你如今还喝着人家免费的豆汤呢,小声点儿。”

说书老头插了一句。

那光膀汉子不以为然,撇着嘴继续道:“这豆汤能值几个钱?就是那曹春生坏了县城的水运!如今涂卫河水浅的厉害,大船不能出河,我等苦工没活做还没找他呢儿,咱这一没要钱,二没闹事儿,喝他点水不是天经地义?”

“我看这卤肉到是香......”

砰~!!

不知哪来的木碗猛的盖在了汉子的头上,里面残余的豆水落了他一脸一身。

“妈的!谁弄老子!”

光膀壮汉猛的抬头,视线撇到后面这胖子的时候,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豆汤值几个钱?”

“小畜生!你这狗日的吃人家东西还嚼舌根,这嘴巴莫不是要爷爷我帮你缝起来?!!”

七尺高的胖子站在光膀壮汉的身旁,一对粗糙宽厚的手掌在他面前一点点放大,最终像鹰爪一般,死死抓住了他的面庞将其凭空抬了起来。

“不....不必了林爷。”

汉子说话打颤,连带着腿脚一块抖。

“哼!若不是我刚出河回来不宜见血,今天高低让你见见红!你这不知好心的狗东西!”

说罢。

胖子一把将其甩在地上,其巨大的力道让汉子在地上犁了数米之远。做完这些,他才扭头走向店内:“春生!我出河回来了!给我备上几桌好菜吃!”

..........

酒楼上。

曹春生被叫骂声吵醒。

他伸出头在窗户外吸了一大口冷气,喉咙中传出的刺激感将昨夜的迷糊给彻底的压了下去。

“鱼腥味儿。”

“开船的胖家伙回来了。”

刚说完,底下看店的小厮便传来声音:“掌柜的!林公子在底下叫您呢。”

“先招待着。”

曹春生应了一声,关上窗户,顺手拿起架子旁晾干的短衫走到镜子旁穿衣。

镜中人高七尺半,肩宽,骨架大,但是面色蜡黄,干瘪的身体露出肋骨。不过身子上残留的肌肉轮廓表明他之前是壮硕过的,虽瘦得不成人形,但依旧面容刚毅,眉毛浓而紧蹙,自带三分恶气。

可惜,如今的三分也拦腰斩了半。

“病来如山倒,只有失去了才怀念以前的好。”

曹春生之前听过类似的话,但总觉得跟自己离的很远,并没有太深的体会。

他幼年习武。

至今也有了二十余年。

少年时凭着一腔热血得罪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可能这就是晚来的报应。

“三十岁的报应。”

“唉!也不知我还能活几天时间.....”

曹春生重重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后,又换了个长衫遮住大半身子,匆匆下了楼。

刚下楼。

两个着黑衣的护卫围着一个胖子独坐一桌。

“春生!我父亲答应我亲自掌舵了!下次我就带你外出去河里寻宝去!”

夏天的风热,胖子上身就披了一件短打,浑身冒着汗水和刚出河带来的鱼腥味儿就一把将枯瘦的曹春生抱住,力道之大勒的他差点喘不过气儿来。

“消....消点劲!”

闻言。

胖子赶忙将曹春生撒开,顺势用粗糙的手放在嘴边,盖住了他正不安抿着的嘴唇:“你这病.....连县里的五斗道长都没辙了吗?”

“有办法我还会这么瘦?”

曹春生撇了他一眼,捂着胸口缓缓吐了口浊气道:“这次怎么来这么晚,如今都八月了,若是再晚些时日等涂卫河的水位干了,我看你怎么回来。”

“船上寻到了宝物,我弄了.....”

一旁。

眼尖的小二跑过来道:“掌柜的,包间整理好了,您跟林公子上去谈话吧。”

周围人闻言都扭过头去,不再听八卦。

“上去吧。”

“好。”

包间里,只有曹春生和胖子两人。

“咳~!!”

“咳咳~!!”

似乎是走了过长的路,曹春生扯到了身子的旧伤,一时间咳嗽不止,直到嘴角溢出一缕血色才缓了下来。

“什么情况,怎么我走了几个月你伤势就越发严重了?”

“我...咳咳咳!!”

“别说了,我去给你做药喝。”

言罢。

胖子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嘴角吹拂间黄符便散成黑灰飘在桌上的水杯中。不止这些,他又手指掐诀,紧闭双目,嘴里对着水杯喃喃念叨什么。

一旁。

曹春生看着面前的胖子,心里唏嘘不已。

胖子,原名林御海,曹春生打小的玩伴,自幼修习家传的道术,是县上运粮林家的三公子。

是个富贵人。

“喝药。”

林御海端着水杯,上面装着黑乎乎的符水。

曹春生颤巍巍的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感觉喉咙舒服些后,就不顾符水的苦涩,一口饮尽。

杯中见底。

喉咙里没了之前的瘙痒,发冷的血液也开始流动起来。

“好些了吗?”

“要不要我去求父亲给你做法?”

曹春生摇摇头,面露苦涩。

“我感觉挺不了多长时间了,而且做法又不是没试过,那县里招摇山上的五斗道长都为我做法一次了,毫无作用,身子该虚弱还是虚弱。”

“唉!”

林御海叹了口气,将腰上挂着的黄色布袋摘下放到他手心道:“拿着,这东西是河里淘来的稀罕货,一同打捞上的木板刻着春生两字,我感觉跟你有些缘份。”

“淘来的?你这次出河找到沉船了?”

涂卫河自古就是大河。

水底有些古时的沉船不算惊奇。

曹春生也不推脱,接过布袋便系在腰间,如今他病危将死,什么东西都愿意试一试。

“嗯,在里面捞了很多好东西,因此回来就耽误些时间。”

林御海说话心不在焉,两只满是泥灰的手不断无意识的搓捻着,地上也因此落了许多泥灰和死皮,他看着枯瘦如柴般的曹春生,心里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蓦地。

林御海猛的起身,怒色道:“该死的三水渔民!曹兄放心!在你走之前,我定要掘了他们的水坟!你且等我几日时间,几日就好!”

当即,他起身离去。

“哎!御海!!!”

林御海的身影渐渐离去。

曹春生刚想起身,一阵剧烈的耳鸣和脑中混乱的记忆碎片叫他忍不住又痛苦起来。

记忆纷涌而至。

地球,高楼大厦,天生两日,大陆漂移,一片火海.....

这不是梦。

曹春生已经不在地球了,本来应该在世界末日中死去,但醒来时却在涞州、梅花县。

如今是开元仙朝一九三六年八月八号,曹春生三十岁,三个月前父母在水边莫名死亡,只余下他一人在此,于是便关了十多年的武馆,回去调查死因。

父母去世当天。

曹春生去涂卫河寻找死亡的线索,却被河里的三水渔民给偷袭至濒死,身子沉在岸边的草丛中,豆大的蓝色火焰遍布全身,成串的血珠顺着头顶濡湿黑发,被叉子破肚流了满地的肠子染红周围水域。

那一天曹春生终生难忘。

好在。

当时林御海刚好在水边散步,又偷用了家里给他突破境界的大药才救活了曹春生。

命虽活了。

但被蓝色火焰烧出的心火依旧存在。

心火无形,无时无刻都在熬干他的精气神,不到三月时间,曹春生便是一具将死之躯。

之前曹春生不止一次怀疑是否是哪个仇人私下报复,可脑子里过滤了数十遍,将县上的人想了个透,也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曹春生费了很多心血,也只是查到了父母死于邪术上。

可梅花县有土地神和五斗观庇护。

哪有妖邪敢进来?

思绪至此,曹春生从脑子的剧痛中缓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细小的血管在眼白中纠结缠绕。

忽地。

轰隆隆!!

雷公拔毛,一道银白色划破天际,跟随的寒风又扯来大片黑色,不过瞬息时间,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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