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明霜(1 / 2)

坐在马车上,顾三和顾四相对而坐却相视无言。顾家大夫人独自坐了前头的马车,不知是放心这姐妹俩在一块儿还是懒得搭理她们这些小女儿家的争吵拌嘴,只留了个嬷嬷陪着,自己便全然不管了。

“回去以后别到处溜达,抓紧把那帕子绣出来给我。”

顾三抬眼看了看顾四,紧接着像是嫌烦一般的转了头,半个眼神都不曾再丢给她。顾四早就习惯了自家三姐姐的蛮横无理,也早熟悉了这个姐姐当着家里人一套当着别人另一套的行事作风,于是只当寻常的点点头,回答的声音温顺又乖巧。

跟了顾家大夫人多年的秦嬷嬷不由得看了顾四一眼,没说什么,只眉心不露痕迹的皱了皱,随即又放松,自己做起自己的事来。

小姐们的事做奴婢的管不着,横竖不是四小姐欺负到三小姐头上,那便更与她没什么关系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该偏心爱护谁多一些,是不需要主子明明白白说出来的。

马车一路吧嗒吧嗒驶向顾府,不知怎的,离得顾府越近,顾四心里就越是烦闷,想逃离的念头也越迫切。还要几年呢?顾四眼里透出几分茫然,她养在大夫人跟前,嫁人定然也由大夫人做主,不知道大夫人会为她选一户怎样的人家?再怎么是侍妾所出,她也是顾家的女儿,就是为着面子,大夫人也不会在她亲事上做的太过……顾四这么想着,对嫁人这件事生出些期待。这是唯一她能想到的,可以逃离顾府的法子。

“不下车等着别人请你吗?”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已经停稳,顾三回头,无意看见望着窗外正出神的顾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少在那里无病呻吟伤春悲秋,被哪个多事的下人看到了又有闲言碎语出来说我母亲亏待你,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我母亲在吃穿用度上可曾有意克扣?出门游玩可曾有意不许你跟着?果然还是先生说得对,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胡说八道!”顾大夫人不知何时来了顾三跟前,不等顾三把话说完就果断开口训斥:“学了些皮毛就敢胡言乱语,还不赶紧朝你妹妹道歉!”

顾三不忿还想再说,抬头瞧见大夫人面色铁青,显然是真动了怒,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朝顾四一礼,语气敷衍:“是姐姐言语不当,还请妹妹不必往心里去。”

“你——”

顾大夫人不满意顾三的态度,还准备再说她几句,就被顾四声音轻轻柔柔的打断了。

“没什么的,母亲勿恼。我知晓姐姐并非有意欺辱我,误会而已。父亲请了先生教府里的姐妹们读书明理,本是一片好意,先生许是平日教我们太过劳累,提前讲了本该后头讲的课业,这才导致姐姐听岔了先生的意思一时说错了话,误会套误会,才有了今日这误会,我不怪姐姐,也请母亲不要责怪姐姐了罢。”

顾四这话一出,大夫人便若有所思的看了她几眼,心里有了盘算。她朝自己尚且还听不懂顾四那番话的蠢女儿瞪了一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发出声音。

这顾府中,人人都往心里头揣了个小算盘。

老爷请了教书先生来府里教女孩们读书识字,虽教授的内容与教与男孩们的不一样,且不过是为了将来相看人家时好叫人家知晓,顾家的女儿们是读过书的,明事理识大体,更得人青眼。但仍有人想方设法的给先生额外的银钱珠宝当束脩,只求让自己的女儿多学一些,借此在节日宴请上或许能小露一手得老爷夸赞,母凭女贵。世人大多心有贪念,大夫人自然也不能免俗,她额外给了先生丰厚的银两,求得顾三多认了些字,多学了几篇文章,只等过些时日老夫人寿辰,自家这女儿能出口成章,让老爷夸一夸,也顺带着念起些自己的好。顾三是自己的亲女儿,顾四则是养在自己跟前的女孩儿,大夫人当然只出了多教顾三那一份儿的银两,这么长时间了,顾三去学时也特意避开了同在一个院子里的顾四,却没成想,到底还是让顾四知道了,且今日这般明白的点了出来。

顾大夫人心里暗叹,知道自己把顾四给小瞧了,日后若是不打算把顾四的那份小灶给开起来,府里姨娘们给自己闺女们开的小灶只怕也都得给停了。这又是个麻烦事,想到这儿,大夫人不由得对顾四这个注定养不熟的丫头多生了一层厌烦。

就算不看大夫人难看起来的脸色,顾四也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出来,必定不会再有还算安静平和的日子过了。但那又能如何?再是个不足为道的庶女,她也是顾家的女儿,是顾老爷亲生的、日后或许能为顾家攀些助力的女儿,只要还有这层血缘在,大夫人便不敢当真对她怎么样,最多苛待些,不算什么大事。

而檀府,果然如顾三所料,借着贺檀孟商整岁生辰来登门拜访的人多了起来。许是为着借口显得更真实,大多数来拜访的客人都是携带着自家闺秀的女眷,李姝明作为檀府正经女主人,当仁不让的站出来,极为妥当的将客人们迎进府,落落大方,有条不紊,任谁都要夸一句檀夫人行事得体有风范。当然,既是为着贺檀府大小姐生辰而来,那自然便不能忽视了檀孟商这位小寿星,不过檀夫人早听了之前明霜来回的话,知晓檀孟商不耐烦应付这些个事情,于是老道的将此事给不着痕迹的圆了过去。因此一直到宾客尽欢,众人心满意足的散去,大家都不曾意识到檀孟商并未露面。

而享受着母亲撑腰保护的檀孟商,此时正仰躺在榻上,看似安逸的睡着,实际不过只眼睛闭着,脑子里条理清晰的转个不停。

大概什么节点会发生什么事,檀孟商经过不断的强迫自己回忆,并一次次对回忆进行梳理纠正,已经差不多都记起来了。十岁生辰过后,有什么是需要特别留意的?檀孟商把自己的脑子当成说书人的话本子,翻到上辈子自己十岁时的情形……似乎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留意的……檀孟商皱了皱眉,有些后悔上辈子自己过得太囫囵,以至于现在再回想都是些模糊的景象,完整且清晰的记忆除了有深刻印象的那些,实在寥寥无几。

可谓是个失败的人生,自重生后檀孟商第无数次不由自主的发出感叹。

不知是否因为重来一遭,或者经历过了苦难,如今檀孟商的心境有了明显的变化,对以前看重或者热衷的事情,也少了在意。仿佛这一世她存活的意义,就仅仅只是改变她和母亲还有弟弟的命运,除此之外,无甚重要。

坚定了这一点,檀孟商感觉自己的心变得安稳下来,不再像随风浪飘浮在海上的木头,没个定性。

“小姐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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