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父亲的抉择(1 / 2)

大概过六七天的时间,父亲和母亲回来了。虽然离别没有太多的想念,但回来后却依然有兴奋和喜悦充盈在心头。尤其是二姐,这几天她太累了,为这个家忙前忙后,父母回来,她的心终于可以有片刻的轻松了。娘的脸色似乎好了很多。爹说做了很多的检查,也没啥大毛病,只是身体过分的虚弱而已。日积月累的劳累造成的,调养一段时间便会没事了。父亲说话的样子还是蛮喜悦的,从父亲看母亲的眼神里感觉他们的感情正在慢慢的好转,母亲更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这一趟出门,最让我们开心的便是这个了,彼此恩爱的父母才会让家充满温情。

很多年后,我再次问起母亲这次的情形,母亲说那次去BJ,对父亲的震撼很大。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大爷家的生活比起我们这个小乡村来,简直有天壤之别,城市孩子的生活与我们相比,让父亲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想来这么些年没有给孩子给家人一个好的生活,是一个儿子、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失败。

他就像一只雄鹰终于决定振翅高飞了。

住在大爷家的那几夜,父亲和母亲进行了深刻的交谈,谈孩子、谈未来,谈家庭的发展,谈致富等等,谈了好多好多。用母亲的话说,谈了他们结婚十几年没有谈的话。

父亲告诉母亲,一个百废待兴的时代就要来了,我们必须紧跟时代的步伐,来改变贫穷的命运。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她却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只是这么多年,父亲没有真正的去了解她。她的善良,她的通情达理是被他忽视的角落,而这此交谈让父亲对母亲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母亲似乎也正逐渐走进父亲的心。

“二华,你看,这是什么?”母亲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大哥和二姐急忙过去看,大哥从母亲手里抢过来,迫不及待的打开,一个黑色的小东西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大哥很吃惊。

“海燕3603,爹,这是收音机吗?大哥兴奋的问父亲。

“嗯,是”,父亲微笑着走过来。

“我们的信息太闭塞了,外面的世界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通向外面的一扇窗”。父亲说话的眼神里带着无限的希望,他文邹邹的样子是那样迷人。

“这可是你爹花了不少钱才买来的,你城里的大爷还托了熟人”,母亲也是满面笑容。那一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每个人的心里都装满了美好的渴盼。父亲要开启一种新的生活,母亲因为父亲的温暖而温暖,我们想象着另一个世界的模样,奶奶为着大家的高兴而满足。一切都欣欣然起来,世界在那一瞬间变了模样,我们如同被施了魔法的少年,正徒手打开五彩斑斓的生活---。

第二天,父亲早早的去了班上,但很快就回来了。

“洪芳娘,快,快来帮我把被子拿屋里”,我紧跟在母亲身后,不清楚父亲这是要做什么。

“这么快就办完啦?”,这好像是他们商量好的事情,母亲一点都没有感到奇怪。

“是,这有啥难的,和领导说一声就行啦”,父亲说的这样轻描淡写。

“咋这简单呢,俺还觉得得几天呢”。

“不能再等了,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城里的发展多快啊,我们得争分夺秒啊”。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我不太懂的道理,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父亲从此以后不用去上班啦。

“你们这是干啥?”奶奶听见父亲回来的声音,也从屋里出来了,外面的雪还没有化完,阳光初上的早上,化掉的雪水在雪堆的边缘凝结,路依然很滑。

“奶奶,我来扶你”。我扶着奶奶慢慢来到父亲跟前。父亲正解着被褥上的绳子,母亲手里拿着网兜里的盆盆罐罐。

“文玺,你这是咋回事,咋把被子都拿来啦?”。奶奶不解的问。

父亲将被子甩在肩膀上:“娘,我不上班啦,从今天开始和洪芳娘一起抓经济”。

“啥?,你说啥?”奶奶不敢相信父亲的话,身体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下。父亲紧忙将被子放在地上,伸手搀住了奶奶的胳膊。

“娘,你别生气,等回屋我跟您好好说说”。父亲急忙解释道。母亲将东西放到屋里,又将被子也背了回来,父亲和我搀着奶奶在北屋的椅子上坐下来。

“文玺啊,你糊涂啊,”奶奶拍着圈椅的扶手老泪纵横的说。

“娘,娘,你听我说,我和洪芳娘这次去城里,我都想好啦,以后我们俩好好过日子,多挣钱,把日子过红火了。再做点生意,现在都时兴“下海”啦,好多上班的都辞去了工作干起了买卖,日子都过好了”。父亲说的话充满着激情和向往。

“下海?,下海干啥?,去海上打鱼去呀?”奶奶的话把父亲逗乐了。他蹲在奶奶跟前,握着奶奶的手:“娘,不是,下海就是我们说的做买卖”。

说起做买卖,奶奶其实并不陌生。奶奶的娘家就是在离我们村不远的地方,村里有集市,逢一逢五都是成集的日子。奶奶家正好住在那条集市的街上。每逢集上,门口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奶奶家当然也就做起了生意。奶奶长大后也跟着做。什么小孩子的玩具啦,布匹啦等等都卖过。虽然买卖不大,但比起种地来还是要好很多,与其他村相比也要富裕很多。

“做买卖行是行,可咱这也没个集市啥的,做起来也不容易啊!”奶奶还是觉得顾虑重重。

“娘啊,你就别操心啦,我们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爹站起来满怀信心的向奶奶保证。

奶奶一生就生了父亲和姑姑两个孩子。作为长子,奶奶对父亲的疼爱总是最多。姑姑远嫁他方,一年难得见两面。而父亲就是奶奶唯一的依靠,是奶奶所有的精神寄托。她相信自己的儿子,相信他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带给这个贫穷的家以富足,尽管失去工作让她多么的心疼,但这份信任依然战胜了这份不舍。

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在悄然融化,春天的脚步一点点的走近。经历了严寒冬天的树梢,嫩叶在悄无声息的成长。而人们也逐渐忙碌了起来,春耕秋收的轮回在日复一日的岁月里反复。

父母却似乎更加地忙碌,他们在农活的间隙把村西的那片空庄子整理出来。这里地势很洼,父亲找来了推土车,一车车的从北边的土坑里起土,母亲则用挎篓一点点往上背。

我常常带着秋叶和书玲在这些新鲜、松软的土上玩耍。母亲头上裹着毛巾,背上沾满了土,父亲穿着背心,汗水将衣服浸湿后紧紧的贴在身上,绳子的勒痕深深地嵌到肩膀里。在整个春日的早晨,夏日的午后,秋日的傍晚,从未间歇。

院子终于垫了起来。而后一排整齐的小房也盖了起来。房子的前面和左右用树枝、棍子扎起了高高的围墙,一群浑身洁白的小羊成了这排房子的主人。

看到这群小羊,我和小伙伴们都欢呼雀跃了起来。这群洁白的小精灵目光里闪烁着惊恐和害怕。

我们找来树叶、小草喂给它们。它们长长的嘴巴试探着靠近,轻轻卷起上唇,张开嘴巴用力吃到嘴里。我们用眼神传达着喜悦。

慢慢地,它们似乎也认识我们了,每次看到我们拿着食物,都会快速的聚拢过来。它们成了我们新的伙伴,也给生活增添了新的色彩。

养羊看似是一件轻松的事,但其实不然。羊舍的建设,羊种的选择,规模、饲料、防病等等都需要考虑周全。

我常常看见父亲拿着养殖书研读,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围着毛巾,穿着母亲缝制的工作服,把羊圈里的粪便清理干净后,再用洋灰洒满整个角角落落。

每次做完这些,父亲的眉毛上都会沾满白色的灰尘。

羊的事成了家里最大的事。因为听母亲说,这十几只羊是父亲用信用社贷款的钱,再加上我们家全部的积蓄才买来的。

这是父亲的命根子,也成了我们家最大的希望。

有希望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人的一生无时无刻不是活在希望中。年轻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有出息,年老的父母希望自己身体康健以减少孩子的负担,年少的孩子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为着更多的希望去开辟新的明天……。而我们家的希望就是这些浑身洁白而又温顺的羊儿啦。

一年中最难熬的冬季也是羊儿难熬的季节。虽说是羊圈棚,但也只有一米多宽的样子,冬天的风雪常常席卷进来。老羊还可以抵挡,可小羊,尤其是刚生产不久的小羊往往无法熬过这刺骨的寒冷。

这天早上父亲早早的起来就去了西院,还没过多久,父亲就急匆匆的回来啦。

“洪芳娘,洪芳娘--”父亲在院子里焦急的喊着母亲。

“咋得啦?”母亲出门看见父亲阴沉的脸问。

“有一只羊,昨晚生了三只小羊,可---可都冻死了,唉,都怨我”,父亲懊恼极了。“我想了,我必须住到西院去”,

“走,我们先去看看”。母亲回屋穿了件厚棉袄就出去了。

看到死去的小羊,大家都很伤心,尤其是父亲。他整整在西园忙了一天,到天很晚的时候才回来。

他依然坐在那个圈椅上,点着一根烟。任烟雾在面前不断的回旋、缭绕。紧皱的眉头依然无法舒展。

“洪芳娘,我想了,从明天开始我就搬到西园去住,晚上有啥事儿也好及时处理”。

母亲坐在炕沿摆弄着那些用花包缝制的门帘。这是早上母亲和父亲商量好给羊儿保暖的办法。门帘里面填上榨碎的玉米杆,钉在门口。虽说不能像墙一样的挡风,但有了这层遮挡,还是会好很多。

“把这些花包缝好后,按上看咋样再说行不?”母亲试探着说。

“不能再试啦,要是再有啥闪失,咱们的贷款就难还拉”。

“可是,你住在那儿呢?,那里也没个房子。”母亲用针在头发的缝隙里划了一下,望了一眼父亲。

“我今天看了看,羊圈东边不是有个驴棚嘛,就住那儿就行”。

母亲不再说话,虽然心里有太多不情愿,但贷款的事压在他们的心头,什么样的困难在此时也得克服了。

父亲从那天起就住在了那个废弃的驴棚里。这个驴棚很小,在羊圈的东侧,是原来队里拆剩下的牛棚,后来划分成几块庄子分给了需要的农户。

我家分到了最靠西的这一块儿。因为这个庄子在村的最西头,还是个很洼的坑,大家都不想要。大家在支部书记家争论不休,父亲主动站出来说愿意接受。为此母亲还和父亲怄了几天气,而父亲骨子里文人应有的宽容和忍让让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母亲的不理解也无法动摇他那颗执拗的心。

说起驴棚,我其实一点也不陌生,原来捉迷藏的时候,我们几个就经常藏在这里。驴棚北面有一个很小的窗户。说是窗户,也只剩下四方的洞了。每次我们都是从这个小窗户里跳出去,以躲避小伙伴的追赶。房顶的东北角还有一个露天的洞,下雨的时候地下就会存很多的水。

“他爹,这可咋住啊?,不行等开春了修一下再住吧”母亲看着阴冷潮湿的房子,摸着表皮已经碱化的墙土说。

“那可不行,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啦,你也知道这可是咱全部的家当啦?,父亲的话斩钉截铁,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找了把铁锨和扫帚打扫了起来。

父亲找了块木板把窗户钉了起来,母亲将地面和墙面用笤帚细细的扫了一遍。

“他爹,这房顶上的窟窿咋办?

“我一会儿找个玉米秸个子放上面,冬天不下雨,将就一下就行了”。

“可这没个门也不行啊,晚上可咋睡呀”,母亲把笤帚仍在地上。

父亲停下来,大家都沉默着。

“这样,你也做个和羊圈里那个一样的门帘咋样?父亲神情突然激动了起来,似乎解决了个世界难题一样。

“那能行啊?”母亲觉得还是不靠谱,主要是生怕父亲住在这里染上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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