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能扼住命运的喉咙(1 / 2)

“想什么呢?”二姐碰了我一下,我一下回过神儿来。发现我们已经在点的柜台旁站着了。

村里的点是村东头的玉贵开的,他是个活泛的人,年轻的时候就做起了小买卖,也挣了些钱。后来村大队想把这两间属于大队的房子包租出去,于是他就租下来开起了代销点。

他为人热情,老人们都经常来他的门前晒晒太阳,他总是把屋里的马扎拿出来让大家坐,后来他干脆把放在家里准备盖房子用的两根榆树梁拉到这里,横放在北边和西边靠墙的地方。

这里也便成了老人和孩子的乐园,我也数不清从这梁上跑过多少次了。

“宇,今天咋不想吃糖啦”,二姐用身体碰了我一下,扭头微笑着看着我,我喘了口气撅着嘴说:“每次说了你也不给我买”。

“不用让你姐给你买啦,今天我赏给你一颗”,玉贵叔拿着一颗糖微笑着看着我。

“可不能这样,玉贵叔,”二姐说着抽出一张钱放在柜台上。

“你这丫头,还跟叔客气呀”,他把钱一下子塞在盛肉的包纸里。

二姐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说着感谢的话。我拉着二姐的衣角往外走,心里无比的兴奋。

糖是我童年最甜蜜的梦想,最大的奢望。也并不是它有多么昂贵,是因为父母对糖的限制才增加了它的分量,想而不得才更想得的心理是怎样在童年的时光里埋藏。

母亲照旧做了大哥爱吃的肉卤,做了醋溜鸡蛋,从东屋南边的小菜园里摘了一把豆角腌了一下。这已经是我们家最丰盛的饭菜了。

今天父亲不在家,奶奶也坐在地桌上和我们一起吃饭,或许是因为大孙子回来了,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奶奶和母亲双双坐在大哥的旁边,不时的将菜捯到他的碗里。

这其乐融融的感觉太久违了,我和二姐都没有说话,“食不言”的思想已经深深的印在脑海里,无论什么样的场合也无法打破。

我们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三人,没有嫉妒也没有怨恨。看到大哥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似乎把不能上学的苦恼也抛在了脑后。然而,我隐隐的觉得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吃过饭后,二姐一会儿也不休息就要往地里去,说还有很多的地没有锄。大哥也想和二姐一起去,却造到了母亲的反对。

“娘,你就让我去吧,人多还能干的快点儿”。

“不行,你爹来了看见你下地,不好好学习一定会吵的”母亲的态度依然很坚决。

“娘,这学肯定是上不成了,再说了,就是上也不差这一晌啊”。大哥站在院子里央求道。

“让他去吧,也散散心,老是学学习的也不好”,奶奶看到大哥为难的样子终于发话了。

奶奶都说了,母亲也不敢再说什么。“好吧”,我们一起去,今天尽量干完。母亲把一切归置妥当径直向挂锄头的方向走去。

“娘,我来拿”,大哥高兴的一个健步跑过去,摘下来两把锄头抗在肩头,笑呵呵的和母亲并肩向外走。

我跟着他们走出了大门,看着他们向北走去,目送他们在胡同的尽头拐弯、消失---。

家里又剩下了我和奶奶。一种孤独和失落之感油然而生。

“宇,拿个树枝来,画个方子,拾毽子怎么样?”,奶奶看我似乎不开心就招呼着玩儿游戏。

“嗯,好,我去找秋叶来”,我顿时高兴了起来,说着就跑出了家门。

秋叶家门紧闭着,我使劲的拍打着那棕黑色满是斑驳的门栓,“秋叶,秋叶---”,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我垂头丧气的回来,奶奶正用她的拐棍一步一挪的画着方子。“奶奶,秋叶家没人”,我哭丧着脸说。

“没事儿,奶奶陪你玩儿,说吧,你想玩儿什么?”,奶奶的腿不方便,能玩儿什么呢?,我歪着头仔细的想。

“奶奶,我们玩儿垒瓜园吧,你是看瓜园的,我来偷瓜”。

“好啊,看我不抓住你这个偷瓜的小毛贼!”奶奶用她的拐棍拍打了一下我的屁股。

院子被母亲打扫的太干净了,连垒瓜园的土也收不起来。“奶奶,我们去胡同里玩儿吧,那里土多”。

“行,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奶奶拉长了声音附和着,奶奶似乎总是对我的提议百依百顺。我赶紧去拿奶奶的杌子,搀着奶奶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外走。

家门前的胡同是一个宽大的胡同,听奶奶说这里原来是一条街,后来村子又不断的扩大,有了更宽的街,这里也就成了胡同。但比起其他的胡同来,这里还是宽阔了许多。胡同里有厚厚的一层沙土,踩上去软软的。

“奶奶,就坐在这里吧”,我选了西边靠墙的地方把奶奶的杌子放下来,扶着她坐下来。

她用右手向上拉了拉那个瘫痪的腿,并把左胳膊放在大腿上。我已经习惯了她的这些动作,那时也并没有感受她有多么的难受。

奶奶的性格不温不火,从来都是微笑的样子,尽管那时候她就已经没有了牙齿,笑起来整个的嘴就像是一个黑洞,但那微笑温暖着我儿时的心灵。

垒瓜园的游戏我们不知道玩儿了多少次,每次玩儿到兴头上,都会情不自禁的拿着土乱抛一气,虽然奶奶也会大声的责怪,那责怪里却带着爱意,带着温暖,以至于我一点也不害怕,还是肆无忌惮的玩耍。

每次母亲从地里回来看到我们满是泥土的样子,总是异常的生气,怪奶奶对我过分的娇惯,奶奶依然是微笑着,说着“孩子还小”、“小孩子都这样”等等的话语。

奶奶其实更愿意和我玩儿“磨香油”的游戏。用土先堆成一个小堆,用手指或拳头把中间土向周围推开,形成一个小坑,用唾沫吐在里面,找一根棍插在中央,趁吐沫还没完全渗透,再用干土封上,然后将周围的干土去掉,一个香油就做好了,我常常举着它在胡同里跑来跑去,“卖香油喽,卖香油喽”。

“卖香油的,我要一根”,奶奶总是在这时会配合着完成这笔买卖。而钱有时候会是几个小木棍,几片小树叶,几块小砖头,有时候奶奶也会拿出真的钱币,一分、两分的给我,那总是我最大的惊喜。而这是我和奶奶的小秘密,奶奶也悄悄的告诉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母亲。

我总是附在奶奶的耳边小声说:“放心吧,老奶奶,我一定不说”,奶奶会拍着我的屁股说“小人精”,“哈哈,哈哈--”我们都高兴的笑起来。

我总会把奶奶给的钱一次的花完,从点儿里买来雪糕,买来糖块儿,和奶奶你一口我一口,你一块儿我一块儿的把它吃完。

母亲曾经说,奶奶生病后也变了,变的像个孩子了,我不记得奶奶曾经的样子,只有这个和我一起玩耍,一起吃好吃的奶奶留存在了童年的记忆里,每每想起,都带着甜蜜。

傍晚时分,父亲回来了,一如往常一样,把车子支在了大门筒,左手提着他黑色的提包。

这是一个上下一尺见方,左右略宽的提包,上方的提包带不长,只能用手提着,不能挎到肩膀上。在我心里,乃至在我们姊妹几个心里,这个提包都是父亲最重要的东西,平时任谁也不敢碰触它,更别提翻看了,它总是无一例外的被父亲挂在北屋东墙的一个角落里。

“娘,天凉了,别老是坐在地上,再着凉了”,父亲看见奶奶坐在门台上便径直走过去,把提包顺手挂在了放花的铁架子上,拉着奶奶站起来。

“鸿宇,把杌子拿过来,让你奶奶坐下”,听见父亲喊,我丢下手里的树枝跑着给奶奶送去。

“今天回来的还挺早啊,班上没啥事儿啦?”。

“没事儿了娘,怎么鸿芳娘和二华子还没回来啊?,奶奶正想开口,一阵口哨声传来,依稀听到娘和二姐说话的声音。

“听,这不是回来了嘛。”奶奶满面笑容的跟父亲说着,我急走几步来到门筒口,大哥正吹着口哨进门,看到父亲的自行车,口哨声顿时嘎住,二姐微笑的脸也离开严肃了起来,他们静静的来到院子,我也跟在后面。

“爹,您回来啦?”大哥没来及下锄头,便急着跟父亲打招呼。“你咋回来啦,这还没到日子吧?”,父亲神情有些凝重也似乎有些疑惑。

“放下东西都回屋说吧,我赶紧做饭去”,娘看着父亲小心的说。

父亲转身把提包拿上就向北屋走去,大哥挂好锄头。便紧走几步跟着进了屋。

“华啊,你去烧火”,娘吩咐好二姐后便也跟了进去。

“宇,快,快来”,二姐招呼我,示意我不要跟着母亲。

“我不”,我向二姐吐了下舌头,紧跟在母亲身后。

父亲坐在圈椅上,点着了一根烟。“爹,我这次回来不准备上学啦”,大哥站在南边靠墙的桌子旁。

“咳咳,咳咳,一阵烟雾呛的父亲喘不过气来,一连串的咳嗽起来”。

“他爹,你别急,听孩子把话说完”,娘看到爹发红的脸急忙解释道。

“你去忙你的吧,让他说”。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触即发。娘也不敢再说什么,走过去扯了一下大哥的衣角示意大哥好好说。

娘顺手拿了个裹头的毛巾出了门,我站在门槛里面却不想离去,但看着父亲的神情也有点害怕,就悄悄的坐在门槛上。

“说说,咋回事?”,父亲的声音缓和了一下。

“爹,不是我不想上,是因为老师说今年复课生不能参见考试,老师都找我们谈了,现在我们班复课生都回家了”。

屋里一下子变的异常的沉静,父亲猛吸了一口烟,皱起的眉头在烟雾里凝结---

“这是啥时候的事啊?老师啥时候告诉你们的?”

“昨天说的”大哥轻声的说。房间里又一阵沉默,父亲只顾使劲的吸着烟,一瞬间,不大的屋子里便被烟雾包围了,我坐在门槛上感觉鼻子很呛,赶紧起身向东屋的厨房跑去。

夜晚降临了,灰白的天空中成群的大雁正努力的向南飞去,炊烟在村庄的上空袅袅升起。饭菜的香味传来,肚子的咕噜声一阵阵响起。

“娘,饭做好了吗?,我扒着东屋的门扇问母亲。

“饿啦?,这就好啦”,娘掀开锅盖用勺子搅了搅,玉米的鲜香顿时传来。

“爹的表情怎么样”,二姐侧过身问我。

“什么也没说,只是吸烟”,我小声的说。

“一会儿吃饭都有点眼色啊,今天可别惹你爹生气,他心情不好”,娘郑重其事的告诉我们。

二姐撇了撇嘴,转过身把柴火继续往炉洞里填。

“爹怎么老心情不好啊?他一来我们都不敢说话啦?”我嘟囔着说着心里话。

“不许这么说你爹”。娘压低着嗓门但看起来又格外严肃的样子。

“森啊,二华子,一会儿把地桌搬到屋里去吃吧。”奶奶拄着拐棍站在院子朝着北屋的方向喊。

“诶--,知道了奶奶”,二姐答应着,大哥也从北屋快速走了出来。奶奶就象大哥的救星把他从困顿中解救出来。

“奶奶,我扶着您进屋”,大哥搀着奶奶,父亲也走了出来,接过他搀扶奶奶的手。“去吧,和你二姐抬桌子去”。

“诶---”大哥异常兴奋的回答,一个健步从门台上跳下来。

“抬桌了喽”,大哥高兴的有些手舞足蹈了,我的心也跟着跳跃了起来,和大哥在地桌周围快乐的呼喊着,旋转着,跳跃着。

那雨过天晴亦或是柳暗花明的感觉在此时是如此的强烈,它打破了乌云密布,大雨欲来的恐惧,打破了大家那颗压抑的心。

明天,未来,这些统统都不要去想,只想享受这当下少有的幸福。这幸福让世界都停滞了,连二哥似乎也被抛在了脑后。

“华子,鸿林怎么还没回来?”,母亲突然想起了二哥,早上吃过早饭去上学,中午说去纪刚家饭,大哥回来的喜悦让母亲,让我们大家都忘记了二哥的存在。母亲紧忙解下包袱,招呼着大哥一起出去找找。

“这个二小子,也真不让人省心”,奶奶在北屋和父亲唠叨着。

“我也去,我也去”,我拉着大哥的手不松开。

“好,一起去”。大哥拉着我和母亲一起向外走去。

走到大门口,正碰上二哥背着书包垂头丧气的回来,他低着头,脸附在他胖胖的胸前,肉嘟嘟的肚子将背心高高的拱起。

“娘,二哥的脸上好像流血啦”,母亲急忙蹲下来,将脸扳向一侧,看着有些干巴的血丝。

“林啊,对娘说这是咋的啦?是不是和谁打架啦?”,二哥挣脱开母亲的手什么也不说,径直向家走去。

二哥生性就是这样,老实、木讷,也不爱和人说话,他的强项就是“犟”,自己认准的事,谁说了也不听。就连父亲也无法改变,你无论怎么说,无论怎么打,他都是沉默的,他有自己的主意,而不论这主意是对是错,只要他认准了,即使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

他一屁股坐在杌子上,把书包胡乱的扔在地上。

“你害怕啥呀,今儿非让他娘他不行,你看看这胳膊这都成啥样啦!快,跟我进来!”母亲正想再问问二哥到底是什么情况,南院治良娘就拉着治良进了家门。

“她婶子,这是咋地啦”,母亲紧忙迎上去,治良坠在她娘身后死后都不往前走,她娘拽着他的胳膊,拉着他的衣领,使劲的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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