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峦叠起(13)(1 / 2)

2019年8月15日天气:多云

海浪拍打着礁石,一艘巨大的货轮安静地停在港口。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跟随着拥挤的人群慢慢地登上了这艘轮船。

“岳城,快点,别看手机了,找找是哪个座。”我和儿子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我把行李放在脚边,慢慢锤着自己的后腰。

“我真是不明白了,爸不是给咱留下那么多钱呢吗?为啥非要买坐票,卧铺又不是没有!”儿子在一旁,拿下头上戴着的耳机,不断地发着牢骚。我在他的后脑勺上打了一下:“浑小子!这是你爸留下的遗产!能不能省着点花!”他没再说话,转了一下脖子上的U型枕,把头别了过去。

一年之前,我在家里收到了志友托人送来的信,在我打开它的那一刻,大大的遗书二字映入我的眼帘,我差点晕厥过去。我强忍着激动的情绪慢慢读完,随后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桌上摆着三双碗筷,锅里的米饭,还冒着蒸腾的热气。老旧的电视机里,滚动播放着在某个路口一辆公交车发生车祸的新闻。

三个月前,我的母亲刚刚去世,在医院里,老人家握着我的手,一脸的不舍:“我去找你姐姐了,你们要好好生活,让志友别再赌了,找个正经营生做吧!”我看着眼前羸弱不堪的母亲,泪眼婆娑地点头。终于,在正午的那一刻,她还是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

我们办了一场简陋的葬礼,在一片荒芜的山丘上,我把志友买回来的物件一一扔进火堆。纸人、纸房、纸车、还有一副纸做的麻将。这场景,让我仿佛回到了四十三年前。也是在一处荒凉的山丘,母亲拉着我,在一处墓前烧着大把大把的纸钱。

“翠莲啊,到了下面也要好好过日子啊!钱不够的话,记得跟妈说,没事的时候啊,多来梦里陪陪妈,妈想你。”

那个时候,我对于死亡,并没有什么太清楚太深刻的概念,只是知道,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平时经常见到的人了。那段时间,母亲消瘦了很多,经常眼神空洞地坐在门口,望着门外那条幽长的小路,一坐就是一天。直到多年之后,我嫁给了志友,母亲那种对女儿的思念才被时间少许地冲淡了一些。

办白事的时候,来了许多当年和志友一同在厂里工作的同事,其中就包括何建国他们两口子。一年前他们家在我们那地方出尽了风头,他的儿子何福平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大房子,还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大家都说何家小子有出息有能力,给他何建国脸上添光。我还记得当时何建国那两口子乐得合不拢嘴的表情,逢人就夸他家的儿子有多么多么优秀。当时把志友给羡慕坏了,好像那天回家之后志友就跟儿子又吵了一架。

可谁知就过了一年左右的光景,何家那小子就传出来说得了什么怪病,短短的时间里衰老得不成样子,被弄的没了工作,老婆也离了婚,反正最后一地鸡毛。当时大家众说纷纭,有的说是他何福平过于放纵,有的说是因为何建国曾干过什么缺德事,报应到儿子身上了,也有的说是他的媳妇就是个成了气候的狐狸精,把人的阳气吸走了之后又去祸害别人了,反正是说什么的都有。只是苦了他们两口子了,年过半百还要经历这样的无妄之灾。

志友那时是钢铁厂里的一位工人,那个时候,在厂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虽然不能够大富大贵,但是照顾一家人的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再平静的生活也总有掀起波澜的一天。在志友五十岁左右的时候,他下岗了。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们家一下子失去了生活来源,他下岗的那几年,日子过得很艰难。由于常年在厂里工作,他患有肺病,虽然称不上很严重,但是重体力活对他而言是一种很大的负担。无所事事的几年里,他又染上了赌博,这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我曾不止一次地劝过他,但他哪里肯听。经常拿着家里所剩无几的生活费到外面挥霍一空,别无他法,我只能到外面去给人打几份零工,以支撑着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庭。腰上的隐疾,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留下的。

也不怪岳城跟他顶嘴,那几年,他经常是在外面几天几夜的不回家,等到身无分文的时候,再带着一张臭脸回到家,从我这拿走几百块钱之后又消失好几天,这种场景已经发生过不下几十次。儿子也在劝我,实在不行就离婚吧,他不忍心看到我被这样一个赌鬼折磨。我每次只是摸着他的头笑笑:“没事,我相信他会改的,等他哪一天想开了,自己就会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了。”

我和志友孩子要的晚,岳城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已经三十四岁了。现在他还没有成年,我不想他在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里成长。岳城正值青春叛逆的年纪,每当他们父子见面时,屋子里的火药味总是很浓。想来,这也应该是志友不愿回来的原因之一吧!我能理解,没有了工作的他,失去了养家糊口的能力,也失去了作为一个父亲的威严。

事情的转机就发生在我们刚办完母亲的葬礼后不久,大概一个多月左右的光景。那天他回家,给我带了一件礼物,是一条裙子。这条裙子我喜欢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有舍得买。它太贵了,要好几百块钱,够我们一家人生活半个月了。现在,他出现在了我丈夫的手里。我拿着这条裙子,虽说心里十分欣喜,但是嘴上却在埋怨着他,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东西,这条裙子都够咱们家生活很久了。他只是傻傻地咧着嘴笑,说以后再也不需要过这么穷酸的日子了。我知道他只是赌赢了而已,便担忧地劝诫他,趁着手气不错就赶快收手吧,不然再赌下去还是会输的。他只是陪着笑,含含糊糊地把这件事打发了过去。

在之后的这一个多月里,他每天都会往我的手机里打上一两千块钱。我问他这钱是哪里来的,他告诉我他在外面跟朋友合作包下了一个工程,是正经事,我激动的心情难以自抑,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或许真的要结束了。然而厄运却并没有真的走远,它只是一个转身,便无情地吞噬了这个脆弱的家庭。

那天我正在家里做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我让在卧室里的岳城去开门,但是喊了许久都没什么动静。我只好胡乱抹了把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转身去开门。门外是一个陌生人,他手里拿着一封信。那人看到我,疑惑地问了一句:“是李志友家吗?”我点了点头:“请问你是?”他把手里的信递给我:“这是有人托我送到这里的,请你收下。”说完,他便把手里的信封塞给了我。

我拿着信封走到客厅,心里满是疑惑,这个年月了还有人送信?是谁送来的呢?我怀着满心的疑问,打开了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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