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尽沧然(6)(2 / 2)

“哈哈哈,当然不需要,这对于你来说甚至无足轻重。”他笑着冲我摇了摇手指头。“那你想要什么呢?”他走到我面前,指了指我的心口:“寿命。”

我得说,被他指到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浑身上下都被一股寒意彻底地包裹。是因为他说的话吗?我不确定。

我的确听说过有“买命钱”的这一说法,有些病危人的家属会把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包在钱里丢在路上,若是被人捡到,那就要向捡到的人“借”若干年的寿命。可是这全然是一种无稽之谈,家属做这种行为可以理解,无非是求得一个心理安慰,只不过是让捡到的人感到晦气罢了,它无法改变生老病死的既定事实。现在,一个活人站在我的面前,要我用自己的寿命来换取金钱,怎么想,都充满荒诞。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实在不行,权当陪我这个糟老头子玩个游戏了,好不好?”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思绪却早已放空,仿佛现在的这具躯壳已经不属于我。“出生年月。”“九零年……七月四日……”“奥,庚午年生人……”他一边在我手里比划着什么,一边念念叨叨。“奥对了,我忘了问你了,你,想要多少钱呢?”他墨镜后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钱……越多越好……”我已从开始的浑噩变成了最后无意识的呓语。“借你物件一用。”他拔下我一根头发用黄纸包好,随手放进了口袋里。“好了,咱们的‘合同’就算是生效了,这是你凭自己的本事得到的,不要老是依靠你的爹妈了,他们这辈子过的多不容易。”他松开了我的手,后退两步站定。恍惚之间,我清醒了过来,看着四周熟悉的环境。那个老头已经不见了,仿佛是我刚才做了一场短暂的梦。

回到家,爸妈已经睡了,屋子里安静的出奇。我蹑手蹑脚走进卧室,轻轻关上门,躺在床上,仰望着周杰伦的海报,里面的他,拿着一把电吉他,帅气逼人。那老头,说的是真的吗?

市中心的一处豪华酒店,一对新人正在这里举办婚礼。明亮的礼堂内,台上的司仪正在大声地朗读誓词:“关悦婷女士,无论往后的日子荣华富贵,还是艰难困苦,你,愿意同眼前的这个人,相守一生吗?“我愿意。”“何福平先生,当眼前的她在未来青春不再,脸生皱纹,你,愿意与她长厢厮守吗?”“我愿意。”激昂的旋律响彻大厅,这场婚礼圆满落幕。在台下坐着的母亲,已是老泪纵横。

那天的事,是真的。在遇到那个老头之后的第二天起,我的账户上就多了一笔足以让我头晕目眩的财富。但当时,我的心情悲喜交加。我或许真的失去了自己的寿命,三十年?还是五十年?我不知道,不过我终于可以不用将他们的一生都搭进去来成全我的婚事了。

订婚的当晚,爸妈还火急火燎地问我,哪里来的钱结婚。我当然不可能将真相和盘托出,只得编造自己是通过炒股的方式赚来的。显然对于这种太过复杂的东西他们不太懂,也就没有多问,只是欣喜地说要出去吃顿好的。那天父亲喝的很多,说了好多的话,一些之前从不跟我聊的话题也开始不断地和我讲。显然,在他的眼里,我已经变成一个大人了。

“那个婚纱照就挂在这吧,沙发放在这,电视放对面去,鱼缸,鱼缸搬到后面,小心点,别摔坏了!”关悦婷手忙脚乱地指挥着搬运工。客厅上悬着的水晶吊灯,刚好停在人的头顶。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美好的不真实。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她会不会同誓词中说的一样,不离不弃呢?而那个答案,就在不久的将来,沉默地向我招手。

“老公,你怎么谢顶了?我记得你头发不是挺多的吗?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啊?”悦婷摸着我的脑门,有些担心。“嗯,忙完这个项目我就请个假,好好歇几天。”我表面上装作不经意,内心却已经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副作用已经开始体现出来了,我的生命正在被慢慢抽走,我买了一顶假发,以此来对抗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完事了?”老婆在被窝里看着我,语气充满不悦。“还不到一年吧,就算是三天一次也不至于现在两分钟都不到吧!实在不行咱去医院看看吧,有病咱就治,成不?”

我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比谁都清楚。可是我不敢告诉她真正的原因,我怕她听完之后会马上离我而去。现在,她最起码还能呆在我的身边,还能够关心我,只怕说出真相后,她会把我当作一个精神病人,刹那间从我的生命里消失。

“大夫,我丈夫到底是什么病啊?”我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穿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拿着我的资料,看着我的目光有一丝怀疑。“你确定……没填错年龄吗?”一旁的悦婷立马回答:“当然不会错了,我俩结婚才半年多,怎么会搞错年纪呢?”那个大夫沉思了一会,随后开口说:“你丈夫的这个情况,说实话非常少见,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像是个快到六十的老年人,我们怀疑……你丈夫患上了早衰症。”

“能不要走吗?悦婷……”她装好行李箱,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要出门。我一把拽住她:“我……我有钱……”我说出的这番话,已经失去了作为丈夫的尊严。她轻轻地拨开我的手,语气漠然:“我并不是图你的钱,福平,医生说这种病根本治不好,我照顾了你一年,我现在无法想象以后要跟这种状态的你度过余生。原谅我,好自为之吧。”

我吃着手里的炸鸡,老泪纵横。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方式来帮父母减轻负担,这难道有错吗?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结局?我好不甘心,难道老人,就不配吃炸鸡了吗?

那幅婚纱照依然在墙上安静地挂着,卧室里周杰伦的海报,也在静默的风中悄悄地滑落了一角。偌大的城市车水马龙,寂寥的人心,人去楼空。

我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放进几张百元大钞里包好,顺着窗外扔了出去。

若要拿起带血的金币就要做好准备,承受它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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