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青春(2)(1 / 1)

2024年9月7日天气:小雨

接连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潮湿的路面上。虽然只是下午,却因为阴天的缘故显得黑夜将至。我站在客厅,看着街对面来往的人群,以及停在那里的救护车和警车。不多时,从对面楼里用担架抬出了一个蒙着白布的人。警察或记者模样的人对着这里不时地拍着照片,相机一闪一闪的。在担架被运上救护车时,从白布里面滑落出一只手,斑纹纵横,看样子逝去的应该是一位老人。我看着窗外雨水淋湿的叶子,偶尔有几片随着雨水飘零凋落。一如离去的人,避无可避。我一面感叹着生命的无常,一面目送着警车与救护车渐行渐远,心中总觉得有股异样。但怪在哪里,一时又说不上来,只能让心里的这股思绪任凭窗外的雨水冲刷,借此淡化心中的疑惑。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觉得街上的老人愈发多了起来。地铁上,公园里,商场里,甚至在影院,也能看到头发花白的人在其中穿梭。虽然之前早就有过调查研究表明我们国家已将步入老龄社会,然而我所在的城市虽谈不上什么一线城市,却也是一个充满朝气,年轻人十分活跃的地方。但是最近,我所遇到的老人要比年轻人出现的概率更多,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迷矇的细雨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边转瞬即逝的电光预示着这场烟雨,似乎还要来的更久一些。

对面一处住户的死亡显然给这个雅致的小区增添了不少闲言碎语,邻里四下都在谈论着这个尸骨未寒之人的事情。坊间的传闻自然是免不了有许多夸大的成分的。我在楼下不远处的菜市场默默地听着大妈们煞有介事的交谈。“哎!你知道吗,老薛太太的那家租客,前几天在屋子里上吊啦!可吓人了!听说薛老太太回去拿东西的时候,看见有个人悬在横梁上,吓得她心脏病当时就发作了,要不是幺二零来的及时,恐怕都得陪那个糟老头子作伴儿了!”挎着菜篮子的大妈嘴里不断絮叨着,一边熟练地抓起一捆芹菜,用力甩了甩上面的水渍。嘴角的一颗痣也随着声带的不断震动而上下跳跃着。“怎么没听说!这会儿可都是沸沸扬扬了!”说话的大妈烫着一头短短的卷发,在视觉上将她拉伸得老长,耳垂下坠着一对儿金灿灿的圆环,不安分地晃动着。“我一闺蜜就住在薛老太家楼上,那天薛老太的叫声上下好几层都听见了,大家伙儿进去她家看的时候都被吓坏啦!急急忙忙报的警打的幺二零。”说到这,卷发老太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低下头对一旁的大妈又嘀咕了几句,声音不大不小:“听说那个看上去像是老头子的人才二十几岁,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变成了那副鬼样子,我估计他可能就是因为接受不了才自杀的!”提着菜篮子的矮个子大妈惊异地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胡话呢?”一边不自觉地用手伸向卷头发大妈的额头。“哎呀,我闺蜜当时在场看见了还能有假?”卷发大妈一把打开矮个子大妈的手,没好气的说:“在那屋子里放了一份遗书,说是遗书但更像是日记,里面写了他为啥要自杀的原因。”

“你们怎么还看死人的东西?”矮个子大妈一脸惊恐与后怕。“哎呀,这不是他们在等警察来的时候嘛!个别胆子大的就进去瞄了一眼,但是里面的内容真是让人心惊,啧啧。”说罢,卷发大妈砸了砸嘴。“真有这事儿?”矮个子大妈将信将疑。“我也不确定,但是大家传的都挺邪乎,倒是苦了那老薛太太了,这房子啊,我看一时半会儿可是租不出去咯!”随着两声叹息,菜市场的谈话就这样与平时的轶事一样,稀松地落下了帷幕。

我熟练地将五花肉放入倒好清水的锅中,开火加热,一边又回想起菜市场大妈们的那场谈话,二十多岁的老人?这不免让我心中疑惑,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两个词语交叠在一起的情景。

锅里冒着蒸腾的热气,我把焯好的五花肉捞出来,撇净上去的浮末,新换了一锅清水,放进葱姜料酒等一些调料,又把五花肉放到锅里煮熟。红烧肉是一道很麻烦的菜,所幸我并不急于享受到眼前的美食,任何事都不要急于求成,过早的享受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这是我母亲很早就教导过我的,庆幸于我有着良好的家风,才有了我如今这般波澜不惊的生活。终于,漫长的烹制过程和等待之后,让人满意的结果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端到桌上,倒了一小杯红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举杯:“生日快乐!”

今天公司里又有一个同事不辞而别,这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的第三个了,桌子上的东西都还没有搬走,只是像突然没有了这个人一样。我望着空空的座位,心里又开始遐想:“许是家里或者他个人出了什么事情吧!”不多时,公司的董事长竟然来到了我们狭小的办公室,他阴沉着脸:“一会都来会议室开会。”撂下这句话,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办公室里顿时议论纷纷,都在传着哪个部门又要倒霉了。十分钟之后,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董事长站在讲台上,用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讲台,偌大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我感觉咱们的公司最近纪律有些散漫......”董事长开门见山。他咳嗽了一下,继续说道:“咱们是一个年轻人居多的公司,有朝气,有活力,我知道,也有个性。谁还不是从年轻人过来的呢?但是我奉劝你们一句,可千万别把个性当作资本啊!”底下又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我知道,你们这一代人很多都是独生子,爹妈都比较宠,但是出了学校的象牙塔,社会可就不是那么友好了。如果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做不到的话,哼!我看到哪个公司都是白搭!”

说到这,董事长显然有些愠怒,耳根有些渐红。也是,这个月连续不声不响地走了三个人,换做是哪个领导都会有些不快和处理动作的。平心而论,我所在的公司待遇还不错,领导和下属之间也相处得十分融洽,偶尔有些争吵也只是因为工作上的公事,而且也不会出现平白无故的加班压榨员工这种事的。显然这三个员工的毫无征兆的离职触动了董事长纤细的神经,或许他在怀疑自己是否有哪里还做的不够。然而此刻我的思绪早已飞到了我居所对面的那栋楼里。那两个大妈的谈话如同一阵旋风,又刮进了我的耳朵里。会议不多时便结束了,转眼就到了下班的时间。此刻我走在人流如织的地铁站里,见到的头发花白的老人比平日里又多了几分。“据说那个老头好像才二十几岁......”我的耳边又萦绕着这句话,像是附骨的魔音,挥之不去。列车到站的声音将我飘渺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挤进地铁,鱼贯的人群让我动弹不得。四目望去,花白的头顶星罗棋布,我对眼前的一幕感到惊异。很多的老年人手里竟还夹着公文包,这种情景甚至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处于日本的新干线上。在列车的又一次报站之后,我匆匆走出了地铁。

出了地铁站,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我慢慢地走在林荫大道上,看着身边的车来车往,路边的小摊散发出阵阵的香气,伴着声声吆喝,弥散进尽头的巷子里。过了一个拐角,车流明显变少了,连同小贩的吆喝声一起,留在了上一道经过的风景。

“哎哟!”一声痛呼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位看上去花甲之年的老太太。老太太此刻正坐在地上,身体随着疼痛轻微的抖动。我看着眼前这一幕,行进的步伐踌躇地停了下来。在帮与不帮之间陷入了两难。我抬头四处张望着,拐角的尽头正好有一处摄像头,我对于看到摄像头而心生的安分感到有些可笑和悲怜。“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去扶?”这种荒唐的说辞和日下的世风让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凉薄,连善事都要考虑成本与后果,这难道真的是一个先进的时代所能呈现出来的景象吗?我难以想象。

老妪仍在那里哼哼着。我不再犹豫,踏步上前,把老人扶了起来。“大娘,没事吧!”听到这话,眼前的老人突然一怔,旋即发出一声苦笑,靠着我立起来站好:“我没事的……”似是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说道:“年轻人。”我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她所停顿的这一下其中的深意。但是这个老太,和我所平日里见到的花甲老人不太一样。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很有品味的老人。Burberry的上衣,Prada的裤子,Gucci的鞋子,上面点缀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抬头看向我。语气比之前更加深沉:“我曾经,也和你一样。”她把路易威登的手提包跨在胸前,看着我的眼神清澈而矍铄。难以想象迟暮的老人竟还能有如此澄澈的眼睛。“作为你帮助我的谢礼,这个东西,就送你吧!”她伸进包里摸索着什么,微微颤抖的手似乎在昭示着她好像还不适应这副躯体。那是一块腕表,做工非常精美,从这个老妇的穿着上来看,这块表显然也是价值不菲。我急忙推辞:“举手之劳而已,何以受得下如此贵重的东西!”老妇摇了摇头,执意塞给我:“这个东西,本来是要交到一个人手上的,但如今想来,怕也是没有那个机会了吧!”老人摇摇头,干瘪的嘴唇发出一阵苦笑。我能够隐约地看到,她眼角闪烁的痕迹。我垂下头,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发出一声叹息。以示我对这件事表示遗憾。很显然老妇的神情从惊异又变回了之前的无奈与怅然。她把刻有一串英文字母的腕表递到我手上,我认出了那些字母,这是一块宝珀的腕表。她把表放在我的手心,把我的手握成拳状:“我把它送给你不单是因为你扶我起来......”老妪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热烈。“你和他,长得很像。”说罢,老妪摆了摆手,颤颤巍巍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无故涌出一股哀伤。老妪在我转身的一瞬间又冲我说道:“小伙子!记住,不属于你的东西,千万不要试图去拥有,那代价,只怕你支付不起!”她的声音在小巷里回荡,清丽而又高亢。很难以想象这是从一位花甲老人的嘴里说出来的。我攥着这块宝珀腕表,没有言语。阴云不知何时又密布在了这座城市的上空,摇曳的树影一下一下地随风晃动着,像是两只手,在毫无节律地拍打出令人烦闷的乐章。隆隆的声音从天边响起,下一场暴风雨,很快又要来了。

我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在路过一个小巷子时,一个身穿黑褂子的老头站在巷子的尽头,他看到我时怔了一下,随后又慢悠悠地向我走来。我没去理会,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当我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刚进楼道,豆大的雨点已经打在了路面上,我暗自庆幸自己的运气,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那个老头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楼梯的拐角,这次他径直向我走来,露出了诡异的微笑:“你好,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一笔交易?”楼道里突然刮起了阴冷的寒风,我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这句话,成了我生命当中,最后的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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