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桃花源·过山鲫(3)长恨春归无觅处(1 / 2)

(3)长恨春归无觅处

去年六月的那一场雨,远比今天这场雨要大得多。在一片大雨中,一大群过山鲫便从旧的池塘里离开,成群结队地,向另外一片池塘进发。雨很大,鱼很多,道路泥泞,困难未知,终点也未知;每一只过山鲫都知道,这是一次九死一生的迁徙——他们要翻过一道小山梁,走过村头的野路,才能到达下一片水域。谁也不知道这雨会不会骤然停下,烈日很快就夺走他们的生命,或者出现人类和其他野兽,将他们全部捕获。

“非得离开这里不可吗?”

“这里,已经留不得了?”

走之前,他们再三苦苦追问,老族长却只是一声叹息。

“趁着难得有雨水……”

其实他们也知道,这片水域里能供他们捕猎的食物已经不够,但能捕猎他们的天敌总在虎视眈眈;而且这篇水域太小了,今年的天气又明显出奇地热,干旱的苗头已经让池里每一条鱼惶惶不安。旁人总说过山鲫是特殊的鱼,他们天生热爱冒险,无畏于涉足陆地经历生死。但真正能在乐土生活的时候,热爱流浪会是诗人偶尔的幻想;在无法生存的年岁,涉险远谋才是现实。

悲怆的生活,永远像荒原上毒辣的太阳,炙烤生者的血肉与命运。

而这命运,不但是鱼如此,人也如此吧?

在这一群似乎每一只都拼尽全力、心无杂念只为生活下去而在雨中行走的过山鲫里,偏偏波臣的脑子里,掠过了这样的感叹。

“波臣”——这是一个出自《庄子》的名字。有名的涸辙之鲋的典故,在过山鲫一族里,有另外一个版本,据说,庄子当时确实见到了一只困在车辙之中的鲫鱼,而这只向庄子自称东海之波臣的鲫鱼,也并不真正生活在东海;它只是一只生活在附近小池里面的过山鲫。

那个夏天,也是下了很多雨,使得野地上处处积着一尺左右的水。波臣那时候还是一只年轻的小鱼,面对这一次使得可生存的世界似乎一下子扩大好几十倍的雨季,它开心得像那山野上狂奔的马驹。野草丛、灌木林、田埂,它充满好奇地到处游历,几天下来,已然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来处。

在某天,当它突然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小水洼里,水洼四周的陆地已经断绝了它的去路时,太阳已经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小水洼的水也在不断减少,露出了它的原型——一个较深的车辙。

过山鲫本是可以冒险直接走陆路的,即使日头暴晒,倾尽全力,也有一线生机。

但是,这一线生机——仅仅一线:即使过山鲫能在太阳暴晒之下最多活上七天,但哪个方向才有水源?会不会遇到路过的人类将他抓去吃了?

就在它焦灼地犹豫和懊悔的时候,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庄子,刚好从这里经过。在与它交谈了几句之后,到底也没多计较,将它捞起来,放回了附近的小池里。

但是庄子不知道的是,在那一次对话之后,它不再是一只普通的过山鲫。至少,它有了自己的名字:“波臣”。

这是一个源于想活下去的谎言而拥有的名字,它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总会想起同样奔波借粮想活下去的庄子——呵!庄子!庄子!先生啊,您这样辛苦奔走的样子,又与我有何区别呢?

波臣就这样,一直记住了这位人类的圣贤,将近一千多年的时间。

但这是它的秘密,它从那一天起,就再也没老去了,就以一只普通鱼的身份,生活在一群寿命不过几年的普通鱼里,它是如此不起眼,即使不知道是谁悄悄在山精野怪里传播开了有一只过山鲫得到了庄子的机缘的故事,也没有其他鱼怀疑过它;但是……

就是在这样重复了一千多年的雨季迁徙中,它无比厌倦了。

于是它悄然离开了队伍,在暴雨之中,化成了一个青年,漫无目的地,向村庄走去。

然后,青年遇到了陶春。

柴火间的屋檐下,十七岁的陶春不知为何呆呆地望着倾盆的雨水,那神色,让波臣莫名想起了时常躲在水草中静坐的自己。波臣不由自主地走近,却忽然发现,陶春手中拿着一个粉彩陶罐。

那个东西……不是普通东西啊。

但波臣也仅仅是普通一瞥:毕竟那是别人的东西。

人类往往比死物有趣得多了。

“小兄弟,你在这儿,发什么呆?”

“我在……啊,你是?这么大雨,快进来躲……”

陶春的话没有说完,波臣很明显地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身形之上,巨大的鱼型虚影。波臣也立刻意识到,是陶春手里的罐子,让陶春识破了神鬼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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