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大(1 / 2)
楚留香和白小君进了聚安典当铺,出来的时候,他身上少了一张当票,手里多了一枚扳指。
翠绿的碧玉扳指,成色很不错,难怪可以当七百两银子。
上午的阳光正好,借着光,楚留香在桥边的柳树下细细地打量它。
那个遇害的江湖人本不该有这么名贵的东西,他身上又带着那些可以做黑心勾当的暗器,难道这扳指是来自于分赃?
他的死会与这个扳指有关吗?
如果是分赃,这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看他的行事,是个谨慎的人,赃物不该直接送当铺。即使是早就得手的压箱底救命财,也应该尽早找好买家,未雨绸缪,否则实在亏得大,危险得多。
除非,实在太急迫,也许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来不及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满长安地查找这个扳指的线索了,只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眉目。
少顷,他终于不再看着扳指沉思了,和白小君过了桥,沿着大街走,边走边道:“我们等下要去安居巷找一个人。”
白小君道:“找谁?”
楚留香道:“找老大。”
白小君想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我听刚才街上的人说,那个老大的本事似乎很大。但他为什么能是老大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说,这市井之中,是不是每一行都有竞争?”
白小君本是市井中混过的,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好买卖谁都想做,好钱谁都想赚,每一行业都有自己的生意场,能在生意场里抢到好位置,可是关系饭碗的大事。”
楚留香道:“那么是不是就会一直混乱地争斗下去呢?”
白小君道:“不会,强者会强迫弱者让利,而且强大的人会因此越发增强自己,弱小的人会越来越难受,这个秩序会渐渐稳固下来。”
楚留香道:“行业与行业间呢?完全不相关吗?”
白小君道:“有关系,比如捕鱼的和卖红烧鱼的,比如养牛羊的和卖皮子的……”
楚留香道:“那么,秩序是不是绝对稳固呢?”
白小君想了想,道:“不是。”
楚留香道:“我再问你,一个人是不是只需要靠自己这么一个行业,就能生存呢?”
白小君摇头道:“当然不是!社会是有分工的,张三织布,李四种田,王五挖煤,张三要靠李四才能吃饱,王五要靠张三才能穿暖。”
楚留香点点头:“不错,但他们实际上的关系,是不是那么简单呢?”
白小君道:“不是……他们只不过在赚钱,然后用钱去买需要的东西,这个过程里,要吃好多苦受好多罪。”
楚留香道:“是的,他们每个人都只能靠自己来面对生活方方面面的困难,有时一点小小的困难都会把他们压垮了。”
他顿了顿,道:“但倘若我说,忽然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把各行各业的人们连接起来,建立一种互帮互助的关系,其中的人都出力维持这种关系,在这种关系的维护下,大家能够借助团体的力量排忧解难,本来天大的困难,一下子就解决了。那么你说,这样一个团体,大家喜不喜欢?这样一个人,大家愿不愿意尊他为老大?”
白小君道:“愿意!换成是我,我也愿意!”
楚留香微笑道:“所以,他就是老大了!”
“而且,”他道,“这个老大之所以能做稳老大,还有一个原因。”
白小君道:“什么原因?”
楚留香道:“那就是随着这个团体的壮大,各行各业的人的拥护支持造成了老大的权力。你或许一时想象不到这个权力实际上有多么大,但我告诉你,很大很大。大到连本地的官府也不敢轻视。”
白小君若有所思道:“这样一个能把孤立无援的人们拧成一股绳的人,确实很可怕。但如果他被忌惮的话,不是恰恰证明他很难坐稳位子吗?”
楚留香道:“忌惮只是一方面,这样的人值得忌惮,但更值得利用。”
白小君想了想,想不明白,楚留香只好解释道:“官府本来就是要处理当地的各种天灾人祸。有的时候,他们去找老大帮忙,会让事情变得容易很多。比如一个凶犯跑了,官府要缉捕他是很麻烦的,若是借助老大遍布全城的眼线,也许很快就找到了。再比如,一些市井纠纷,本来是又多又烦的,老大却可以让它们消弭在萌芽中,而不会一本本一卷卷地摆到公堂上去。”
他想了想,补充道:“官府是很讨厌混乱,很喜欢稳定的。老大可以让混乱归于稳定,让争斗化解为稳定的格局,这为他们大大地减少了麻烦。而且老大为了要替团体里的小兄弟们做成一些事,还要去讨好官府里的官员胥吏们,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从老大这里得到一份长期稳定的额外收入,而不需要他们自己再冒着风险去盘剥,这岂非也是一大好处?”
“哪一方面都支持他,他确实可以坐得稳位子了。”白小君忍不住道,“这个人真是了不起。”
街市上熙熙攘攘,楚留香闲庭信步地逛着,随口几句话,便引导着她轻易想通了这么不好想通的事情,这岂非也很了不起?
她忍不住道:“师父,这个老大,他也是你的朋友啊?”
楚留香笑着点点头:“是的。”
楚留香名满天下,朋友满天下。这话真是不假。
此刻的楚留香,显得比她刚刚所认为的更加了不起了一点。
楚留香总是能让她发现,他比她想象中还要更了不起一点。
老大的居所在安居巷的深处,整个安居巷的布局都是以这个核心为主的。
有了老大,才能安居,这也正是安居巷的深意所在。
保护老大的人不少,其中有两个凶神恶煞的持斧黑面汉。
他们在楚留香和白小君一踏进院门的时候,就开始动手了。
他们并不是没听见传信的兄弟说这是位大人物,他们只不过是讨厌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尤其是穿得像花花公子一样的小白脸。
白小君并不是他们攻击的目标,他们不讨厌小女孩。
两面宣花板斧都劈向楚留香,不是斧锋,是斧背。
他们的斧仿佛力有千钧,这样两下子,就算是用斧背,也能劈断一棵很粗的柳树,更何况是人?
但他们的斧子什么也没能劈断,因为他们的斧子都已经到了楚留香的手里。
楚留香的两只手捏着他们的斧面,斧子就像在楚留香的手上生了根,他们无论如何也拔不动。
跟着楚留香来的这个小姑娘居然也从头到尾没有害怕的意思,她看着楚留香捏住他们的斧子,就像看着人吃饭走路一样。
就在他们使了十足的力气想拔出斧子时,楚留香却忽然松手了。
他们冷不防被自己的力扯倒,狠狠地仰面摔在地上。
一个虎臂蜂腰、眼光精亮的中年人从里屋走出来,看了看他们,喝道:“好没礼数!竟敢动手?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这两个大汉见到这个中年人,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不吭声了。
楚留香笑道:“他们只不过在陪我做游戏而已。”
那两个大汉见机连连称是。
那个中年人仿佛和这两个大汉的关系也不错,只不过瞪着他们冷哼一声。
楚留香道:“霹雳一斧,雷霆一怒。两位莫非就是北派神兵谱排名第九位的‘雷霆双斧’么?”
两个大汉站起来,拍了拍灰,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大笑起来,抱拳道:“英雄慧眼。”
现在,楚留香已经不是讨厌的小白脸,而是英雄了。
楚留香笑道:“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两位还真是直心肠。”
中年人道:“若非看重你们的好武艺、直心肠,就你们这莽撞性子,老大早就不留你们了。”
雷霆双斧哈哈大笑道:“我们的命是老大的,老大要怎样就怎样,我们绝无二话!”
中年人道:“还不拜见楚香帅?”
两个黑面大汉对视一眼,俱是懊悔,恨自己不识英雄好汉,赶忙单膝跪下,赔罪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香帅休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