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雄镇精神35(2 / 2)

隔壁房间传来黄干事的声音,“‘在我们雄镇,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困难;在我们雄镇,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只有我们双手’。”

黄干事的话到了郝支书的嘴里,就变成了,“我们除了困难,就是困难;除了双手,只有双手。”

我们从门缝里看进去,看到的是黄干事要疯了的表情,“几句话就这样难吗?我还不信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能比你修大堰还难吗?猪都能说出来。”

郝支书彻底的绝望了,“黄干事,你还是找猪去算了。”

“老郝,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急嘛?明天就要上台,听你讲的人有省地县三级领导,上面的大领导都要来;还有全县的干部群众,以你现在这种进度,肯定不行,我能不急吗?”

“说的就是修‘天下大堰’这点事,为什么就不能另外找个人说?为什么非要我讲?”

“因为,只有你,有这个资格讲。”

“要说资格,应该是老支书石一炮,还有那条叫‘不死’的流浪狗。工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

“你这话不是乱弹琴吗?你是支书,是党员。毛主席说,‘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你的觉悟哪里去了?”

“郝支书,要不这样,你的学问高,你去讲。”

黄干事不高兴了,“郝永红,你这话就不地道了,是十分严重的思想问题。我在这里就跟你透个底,你不但要在县里头讲,还要到地区去讲,而且还要去省里面讲。所以,逃避是没有意义的,你必须尽快解决思想上的障碍。现在我们继续,‘在毛主席的指引下,在省委的领导下,在地委的直接领导下,在县委的亲自领导下,……’”

郝支书越背越糊涂,越糊涂越急,一急就结结巴巴,吞吞吐吐,东一句西一句,前言不搭后语,说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黄干事又要发火了。

“黄干事,不要发火,我保证在元旦之前一定让‘太阳渠’胜利完工,但这宣讲的事还是另外找个人吧,我确实办不到,你总不能让公猪生个崽儿呀?”

黄干事也绝望了,把手中的讲稿砸在桌子上,“这样吧,我把县委的决定告诉你,如果你实在不能背诵给你准备好的讲稿,那,你就自由发挥,想怎样讲就怎样讲,这是最后的底线了,但必须是你讲,不能换人。”

郝支书松了一口气,“自由发挥?随便怎么讲都行?”

黄干事点了点头,“对。只有这样了,你是怎样做的,就怎样讲。”

“好。”郝支书答应了,刚答应了,马上又反悔,“还是不好。”

“又咋了呢?”

“我害怕讲错。”

黄干事的情绪被郝支书的反悔又搞得烦透了,“干都没有干错,咋会错呢?”

“我是会干不会说,有的人是会说不会干。这干和说是有很大区别的。”

黄干事想了想,“你说的确实是道理。但我管不了啦,这是上头的决定,到了会场上,你就想怎样讲就怎样讲。我能帮你的就是告诉你,你尽量靠近你是怎样做的,说你是如何修‘天下大堰’的,就行了。”

第二天,我和唐瑾明到了学校,就看见我们班正在集合队伍,雷校长暂时代替吴老师,我们班代表我们学校参加全县干部群众参加的‘雄镇精神宣讲会’。

会议在县委礼堂举行,黑压压的人们把坐位全填满了,主席台上也坐了不少人。我们刚坐下,会议就开始了。

主持人走到话筒前宣布会议开始,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今天参加‘雄镇精神宣讲会’的有省地县乡四级干部,在会议宣讲之前,我们对从省里和地区赶来视察工作的领导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主持人鼓掌,所有人都跟着鼓掌。

“现在,我们请雄镇精神宣讲人银杏村支部书记郝永红到主席台。”

郝支书站了起来,看见数不尽的人头,数不清的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身边的黄干事,“是叫我吗?怕不是吧,我们银杏村有好几个郝永红。”

黄干事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银杏村有几个支书?赶紧上台去,记住,咋个做的就咋个讲。”

其实,从台下走到台上就这么几十步路,郝支书就感到是一段遥远的路程,郝支书是山里的硬汉,翻山越岭都不喘气的,这下却是周身冒汗。跌跌撞撞的走到主席台上,一只手扶住讲台,才没有瘫在台上。

郝支书抬起头来,差点惊叫一声,天啊,台下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自己,可世界却安静得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现实是所有人都在等他,从哪里讲起呢,郝支书不知道从哪里讲起,就硬着头皮说道,“革命同志们啊,我们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我们银杏村呀,是一个夹皮沟,天无三日雨,地无三尺平,没有雨是旱灾,有雨是涝灾,是个拉屎不生蛆的地方,咱们祖祖辈辈穷下来,穷了他娘几辈子呀。今年雨雪多,估计又是一个涝灾。”

郝支书只顾往前说,不知道自己说了脏话,显得情绪激动,一只空袖子摇动着,扶着讲台的手挥动起来,“是毛主席解放了咱们啊!这回毛主席不要咱们穷了,要咱们吃得饱,穿得暖,这可是咱们雄镇人梦了几辈子的梦啊!我们几代人没有吃饱过,几代人没有穿暖过。我爷爷就是硬生生在旧社会饿死的,死了手是还捏着一粒包谷子呢。……”

郝支书的情绪失去了控制,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把个穷人的苦难史全倒了出来,边说边哭,哭得肝肠寸断,“我们要想过好日子,不拼命,能行吗?所以,我们要发扬愚公移山志,与天斗,与地斗,在青石板上种下种子,我们就不相信,我们的眼泪种不出粮食。”

郝支书抹了一把泪,“啥是雄镇精神?在党的领导下,我们现在是国家的主人,我们不苦,谁苦?所以,雄镇精神就是苦干加实干加巧干,雄镇精神就是不怕死的精神。等,是等不来社会主义的,我们每天一小步,就是社会主义的一大步。”

郝支书讲完,会场一片死寂。

郝支书急了,会不会是自己讲错了?

主席台上的所有领导全部站了起来,为郝支书鼓掌。会场下,接着主席台上的掌声,响起的掌声如声声惊雷。郝支书差点就被吓死。

郝支书走下主席台,感觉自己的双腿就像是两朵不听使唤的棉花,走到黄干事身边,“我没丢脸吧?”

“没丢脸。不过,你一开始半个屁不放,差点把我急死。”

就在会场响起热烈掌声的时候,宋光伟的二姨跑进了会场,声音凄厉,“郝支书,你个死人,你在哪里?死人了呀,山,塌了呀,把人全埋了呀!”

郝支书听见婆娘的声音,顿时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擂在地上,“我的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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