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奔跑(1 / 2)

早上,参加完宋光伟表弟的葬礼,看到了死亡其实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停止呼吸,变成尘土。

我们从银杏村跑步到学校,如天空中自由飞翔的三只小鸟,穿行在明亮的阳光中,呼吸着田野上清新的空气,很快就忘记了死亡的悲伤。

田埂上有石灰书写的巨幅标语,一幅幅标语和田野,从我们身边一晃而过,“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变压力为动力,革命加拼命,早日超英赶美。”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大干快上,争取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早日实现农业机械化,”……

被我们甩在身后的还有公社的样板田。

样板田的旁边有宣传栏,宣传栏上是毛主席诗《重上井冈山》,看见毛主席的诗,我们又跑回宣传栏,这首诗老师带着我们背诵过许多遍,我们三个在天空下高声地背诵起来: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我们在风中奔跑,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毛主席的诗。

那个年代,我们在奔跑,国家在奔跑,所有人都在奔跑,因为,“不跑,就会被淘汰,就会被出局。”这是老师在政治课上告诉我们的,“因为我们的奔跑,许多国家都跑来和我们握手了。如果你弱小,没有人愿意和你握手。”

少年的我们不能完全领会老师的意思,可我们都喜欢毛主席的诗,毛主席的诗有一种英雄气概。少年,总是对英雄充满了敬仰与崇拜。

吴老师告诉我们,别的国家已经可以到月亮上面去了,还有的国家已经有了高速铁路。

后来的人们在回望这个年代的时候,都说这是一个跃进的年代,激进的的年代。

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如果没有追赶和奔跑,用吴老师的话来说,“八国联军”还会打进来。每个年代都有它的特殊性,身处那个年代,才知道,它必须那样走。

就这样,背诵着毛主席的诗,我们就跑到了学校,然后,气喘吁吁地向吴老师说明了早上旷课的原因,老师说,“好。不追究了。”

吴老师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忧伤。

这天和往常一样,老师并没有上大课,我们班就像是一个集市,也像是一个手工作坊,总之,同学们是各行其是,或者说,我行我素。

在年级中,我们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班级。基础差一些的同学集中在一起,有特殊兴趣的又集中在一起,有的同学上一年级的课程,有的同学则上五年级的课程,喜欢画画的就画画,喜欢音乐的就排练节目。喜欢语文的,老师就单独讲安徒生童话。喜欢数学的,老师就让他解题。由于每个人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我们班这个‘作坊’里,喧嚣而安静。

数学组的张傻、秦永业、范登科、夏季等人沉迷于计算,秦永业是组长。

语文组的冬后生、清峰扬、元浩孝、明子、叶平凡、胡秋萍、隋朝等人,热衷于字、词、句,古诗、童话,我是组长。

我是组长的原因,是因为我把祖母讲的几个传说讲给同学们听,好些同学晚上就不敢出门了。老师说我有语言的天赋,我就这样因为胡说乱讲,当了语文组的组长。

而像宋光伟和唐瑾明等人,则属于兴趣广泛,语文组和数学组,以及绘画组、音乐组都有他们,用我们的俗话来说,他们“三六九赶场,场场在,”那里都有他们。

对于宋光伟和唐瑾明等人的课程,吴老师采取的是跳跃式教法。如果他们领悟了一年级的课程,老师就给他们升级到二年级的课程,二年级的课程领悟了,吴老师就给他们讲三年级的课程,……以此类推。

就因为吴老师的奇怪教学,不按套路出牌,引起了其它班级的嘲笑,说我们班是“天才”班。

吴老师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怎么喜欢就怎么来。

我们也非常的崇拜她。

在我们的眼里,吴老师就不是一个凡人。

吴老师上课的时候,经常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些天书一样的语言,然后自己解释说,“哦,我忘了,刚才说的是俄语,你们还没有学过。”或者解释说,“唉呀,我总是记不住,这是英语,你们还没有学过。”

吴老师向我们透露过,她曾经和父母一起在滨夕法尼亚待过,也在莫斯科的一个大学待过。所以,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讲出英语和俄语。

我们就向吴老师提出,可不可以,教我们英语和俄语。

吴老师同意了,我们也就跟着她学起了英语和俄语。

后来在我的人生中,我偏执地认为世间有两种人是不能缺少的,一种是教师,另一种是医生。教师关乎的是灵魂的事,而医生关乎的只是身体。

就因为吴老师的一句话,我们的人生就朝着这句话奔了去。

宋光伟记住的是,“你是一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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