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无所事事的时间里,除了在床上发呆,我也会去青空的家里坐一坐。

久源宅邸比我的公寓大上十几倍,欧式别墅在这个日本东北部的偏远城市并不多见,何况从外表上看就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历史了,所以无论是别墅本身还是住在里面的人都难免会让外人感到奇怪,但是对我而言这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

别墅的上一任主人是青空的父亲久源矢正,虽然我和青空的年龄相仿,但我对于这个男人的印象却远比青空还要深刻,即使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完全是素昧谋面,不过却像无话不谈的老友一般在记忆里烙下了某种刻骨铭心的感受。

没错,这种感觉只能被称为“像”,而不是“是”,因为其中缺乏了完全一致的肯定……而走出这种认知差别的原因是因为我现在的大部分感受并不是直接来源于“我自己”的。

或许会让安田这类普通人无法理解,但事实就是如此——我所拥有的大部分记忆,或者说是精神的构成中,包含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名为“左苍”的女人。

她是一个中国人,不过以她的职业来看国籍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她通晓世界各地的日常语言,拥有良好的身手,对各式武器的运用方法以及战斗技巧都极为熟练……没错,她是一个“杀人者”。

青空曾经说过,正常者的精神中很少会存在将自我认定成“杀人者”的身份,毕竟这个身份更像是某种由缺陷发展形成的标记,而不是通过平复欲望实现的“光彩身份”。所以即便具备着充分的“杀人”感受,也会被掩盖在那些可以被社会接纳的身份之下,而不会将这一面坦然地展现在精神之中。

可是至少在我的理解范围内,“杀人者”所包含的意义与她最为接近……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对于自我的描述反而是最为陌生的,如同长时间凝视镜中的自己却忘记所为何物时,我只能从她的行为和思维来进行判断——对于那些在破碎记忆中蔓延漂浮的绝望感,以及剥离生命后残存的死寂,我实在没法想出其他的形容方式。

不认可,那就意味着对精神的原型进行反抗……就连躯体的生长也根植于这段矛盾重重的精神之上,其导致的后果相当于自我毁灭。所以无论情况有多么严重,我也只能接受,如同那些被刻在灵魂深处的戒条……反抗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所余下的只有令人头疼的不适感。

所以从醒来的那一刻起,我的脑海中就已经清晰地展现出了我与她之间的联系——她的梦境连接着我的精神,在我曾经拥有的那片梦境中,全部都是她那不自知的影子。

这种状况在正常者身上自然不会产生,而这份异常感受的始作俑者正是久源矢正本人,并且按照我对他的回忆,同时也是左苍要求这么做的。

炼金术中对生命体的研究一直是许多人追寻的目标,毕竟比起以物造物,创造生命自古以来就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久源矢正也是置身其中的探索者之一。

依照左苍的要求,我是作为她的“替代品”被制造出来的,其中的过程极其模糊地涂抹在左苍传达过来的梦境中,而在梦境终结、双眼睁开的那一刻起,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手术室一般的炼金工坊,以及青空的面孔。

记忆中残留的人和物早已消失不见,但无需询问也可以从那段尚未模糊的梦境之中得知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久源矢正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虽然青空对我的情况并不如她父亲所知道的那么多,但是在这段时间里,她无疑是我最重要的人。

在那段痛苦而漫长的日子里,她给了我许多帮助,其中也包括“久源苍夜”这个名字,而这大概也是因为我现在的大多数思维是依靠“苍”的记忆而存在的吧?

不过作为左苍的替代品,我始终感觉自己并没有达到“替代品”的标准,因为按照青空的说法,如果是真正作为替代原型的复制体,那么不管是外貌还是思维方式都会极度接近原型。

左苍的年龄是大概是二十至三十岁间……但是在我醒来时,躯体的生长年龄却只有十四年左右,而且除此之外,思维方面的差异则更加严重。

“如果是通常意义上的复制体,那么你应该会把自己当做是左苍本人,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产生身份认知上的差异,至少是这么明显的差异。”

青空的说法我是可以理解的,而这也加深了我对自身存在的疑虑。

对于融入我的思维的左苍,我本应把她视为“我”这个第一人称,然而现在我却是立于旁观者的第三人视角……因为“我”的思维完全无法适应现实生活——或者说连思维都算不上,仅仅是单纯地借助左苍的经验来反省我与她之间的差异,以此获得接触现实世界的存在感。

——不过既然我能感觉到思维中被填入了“他者”的思维,那么“我”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谜题,在最可能的解答者中久源矢正已经去世了,而左苍……不用青空提醒我也知道,毕竟我的脑海中刻印着她临死前的最后场景。

“能够确定的只有这一点——正是由于这种死亡的触感,作为‘你’的那部分思维才能从左苍的记忆里独立出来,并且站在更深的层面映照出所接触的一切。”

青空的这段描述相当准确,因为我时常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在无数电视屏幕组成的房间中,观察学习着某个人的一举一动,即使尝试回到记忆中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但望着身旁熟悉而陌生的环境,我依然无法摆脱那些朦胧的感受。

——或许这就是我无法真正入眠的原因吧?

本该存在的梦境在死亡发生时被终结,而这种行为无异于将梦境也同样杀死了。

无法再进入被包装的虚幻,我所看到的只有记忆和思维的碎片而已……就像每天从那片工地上传来的声响一般。

睡眠是消除疲劳的方式,但对我而言,那已经成为了某种不可触碰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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