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到金石镇（1 / 2）

一辆由市区到郊区方向的绿色公交车行驶在车上旅客们的旅途之中。

白小丁坐在后排右侧第二个座位上。他一头不长也不短的卷曲头发，一张不算帅气但也不难看的清秀长相；不高不矮的清瘦身材，上身是一件白T恤，下身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二十五六岁，普通极了的样子，扔到哪个人堆儿里也不会被人多看上一眼。他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旧琴包，里面装着吉他；岔开的两腿之间还放着一个大大的鼓鼓囊囊的黑色背包。

在白小丁右边，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妆容艳丽的女生。她一直低头盯着手机沉醉其中，同车上大部分人一样。不过这里面不包括白小丁，他此时正向右侧扭着头，茫然地盯着窗外。不知道他的视线到底聚焦在哪里，眼珠子完全不会跟着倒退的窗外景色而有任何微小的转动。车子走了许久，白小丁也这样子发呆了许久。那右座的女生厌恶地抬起头来，她皱着眉看向白小丁。她的余光告诉她，傍边的男生正在一动不动地觊觎着她的美貌许久了。当她看向白小丁的时候，发现白小丁的目光是错开她而望向窗外的，顿了一下，便用更加厌恶的表情回到手机上的精彩内容上去，很快又怡然自得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因为心底错怪人家而产生的罪恶之感。

这里是白小丁生长的城市，一座位于北方地区的海滨城市。他离开这里已经五年了，他去了南方，在几个省份之间颠沛辗转，经历了身体和心灵的锤炼和洗礼。他曾经告诉自己不要再回来了，自己要像大海之上一只不需要罗盘也不需要桨的小船，就那么一直漫无目的地漂下去就好了。若不是最好的朋友王三水要结婚，反复几次电话轰炸要他回来参加婚礼，其余的好朋友们也都凑热闹般地喊他回来聚一聚，反复推脱实在拒绝不了，他是决然不会踏上这回乡之路的。

窗外的景物后退得太快，把那足够漫长的路都扔在后头。慢慢地就要到了白小丁生长的地方——金石镇了。

越来越多熟悉得不行的画面出现在了窗口之上，白小丁那茫然的眼神之中矛盾地出现了些许期待和更多的抗拒。那一艘巨大的轮船雕塑闯入了视线，就宣告了车子已经进入了金石镇的区域这个事实。

车子还在不快不慢地行驶，前面更多熟悉的事物在路两旁等着这位离家很久的游子。白小丁把倔强地向右看去的脖子适当改变一下方向，白小丁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些阔别已经的事物，很多平时被压得死死的不起眼的回忆也跳了出来。游乐场、酒吧、地铁站的出现都让他的心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了一下，马路两旁漫长的木板铺就的绿茵小路更是极有吸引力地拉扯着他的视线。

等到那美术学院里高高伫立的美术馆和墙外那矮小的琴行一起冲进视野，白小丁的情绪再受不住任何控制了。似乎这一下子，他的心脏都已经从胸腔里被弹射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要说之前的回忆都是用那毛毛草挑逗他的脚底板，这一下带来的回忆简直就是用玫瑰的刺在划他的眼睛、大脑、心脏。白小丁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鼻息加重了很多，胸口剧烈起伏。他的心里在翻江倒海，很多努力想忘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只能被稍微遮盖一下的往事，活生生又血淋淋地跳了出来。

美术学院已经过去好久了。白小丁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子已经到了镇中心十字路口的花园转盘了。

过了转盘就是这趟车的终点。

车子上人们喜笑颜开，白小丁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右边座位的女生也收起了手机，紧紧攥着手提包的提手，准备下车。

“你怎么了？”她感觉到了白小丁的不安。暂且忘记了之前还因为误会而令她生厌，关心起白小丁来。

白小丁没有去看那女生的脸，他坐在那里，像虾一样弓着后背，头几乎低到膝盖以下。他那别人看不见的脸，苍白，扭曲，宣泄着心中所有的痛苦。

“算了，管他的呢！怪人！”女生好不容易挤出的一点热情被白小丁冷漠的态度打败，她转而看向窗外。结束一段旅途将要回家，或是马上要到新的地方观光一番，这两种情形都会让她在下车之前急切不已。

车子庞大的身体终于停了下来。早都做好了下车准备的人们像一群鱼儿使劲游向那池塘唯一的缺口，都想第一个游出去。

缓了一小会儿，已经慢慢变得正常的白小丁等大家都挤到门口了，才慢悠悠站起身来。背起那大背包，又横拎着琴包，缓缓向车门走去。

下了车，转身看去，转盘的西边是镇政府和农业银行，东边是医院。这些都没变，倒是医院附近的那些饭店的招牌有几个跟印象里面都不一样了。

白小丁的家在转盘正北的方向。但是此刻的他似乎并不想立马回家，原地踟蹰了好阵子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力气似的，咬了咬牙，向南迈开了脚步。这个方向，通向的，正是让这里成为旅游胜地的原因之一——大海。

车站那里，一个帽檐压得低低的家伙，看着白小丁行走的方向，露出的嘴角翘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这是处暑时节，盛夏的余威仍在侵扰着大地。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唱着属于它们的最后一曲；道路两旁的树木挣扎着想从之前被晒蔫了的状态中挺直腰杆。沉闷的空气似乎是被什么有形的容器装载着，那容器的外面又在加着热，所以这空气热乎乎的，也完全没有任何要流动的意思。虽然这是海边，却丝毫没有受到海风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