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风水轮转(上)(1 / 2)

商船不只一艘,还有两艘大船紧跟在商船后方,旗号下都绑着红巾。紧连三艘庞然大物驶来,载着顾青裳两人的马匪船只连忙闪躲,从大船缝隙间穿过。沈未辰见身后华山两艘船正要掉头追击,在细窄江面上被这三艘大船一拦,一时难以回旋,也只得向左右闪避。

李景风道:“小妹,先上岸。”揽着她往岸上游去。沈未辰伤病未痊愈,船上一场大闹,体力未复,尤其甩动石锚用力过猛,呼吸犹然不顺,怕是牵动内伤,当下不敢再动。

两人上岸,沈未辰回头看去,华山大船本要回旋追赶,却被商船拦着,回旋困难,一时进退不得。少了大船追击,沈未辰安心不少,顾不上一身湿淋淋,忙道:“我们往下游追去。”

李景风停下道:“小妹先在山上取暖,歇息片刻,我自个追去。”

沈未辰心焦不允,李景风劝道:“他们顺流而下,咱们沿河追肯定追不着,他们上岸回头找来才能与咱们会合。若是顾姑娘又被抓走,我们还能再想办法,假使小妹病倒,连下回救人的机会也没。再说走夜路,我一个人快些。”

沈未辰听他说得有理,汉水两侧皆是山地,于是上山暂避,李景风沿河追下。沈未辰拾捡树枝起火堆取暖,静候消息。

这一等几乎等到天亮,沈未辰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只怕功亏一篑。忽闻人声嘈杂,她扑熄火堆藏身树后,不久后听到李景风着急喊道:“小妹!”

沈未辰探出脑袋,李景风身后领着七八支火把,马七一众人跟随来到,顾青裳和夏厉君也在其中。沈未辰大喜奔出,顾青裳见着沈未辰,恍若隔世,两人紧紧相拥,顾青裳不住哭泣,沈未辰也眼眶泛红,伸手去揽夏厉君,夏厉君犹豫半晌,终是上前相拥。

原来马七顺流而下,初时华山船只紧追不舍,马七不善水战,下令船只靠岸,一众人弃船上岸往山上逃去。本以为会在岸上一番苦战,却不想那两艘船犹豫半晌后,竟而掉头,马七等人这才沿河找寻沈未辰两人,在半途撞见李景风。

沈未辰估计是大船没跟上,两艘小船失了指挥,怕岸上有埋伏,不敢深追。她见顾青裳和夏厉君戴着镣铐,让两人坐下,摸块石头,左手将凤凰尖端对准铁链缝隙,右手用石头敲击凤凰尾端,边凿锁边诉说别来情事。她见顾青裳低着头,言辞闪躲,便不多问,好不容易将铁链凿断,虽然两人手足上还绑着镣铐,行动已不受影响。

沈未辰道:“这镣铐一时难卸,得找锁匠。姐姐们这几日定是难熬,先歇息,什么话明日里说。”

顾青裳点点头,与夏厉君和衣睡去。沈未辰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顿觉轻松,回头见李景风打着赤膊坐在火堆旁烤火烘衣,火光下一身都是伤疤。马七等人围在他身边说话,个个神色忧戚,为伤折的弟兄难过。

不久后天色将明,马七等人纷纷睡去,李景风兀自烤着火,沈未辰走至他身边坐下,双手放到火堆前取暖。

李景风忙起身取衣披上,道:“我以为小妹歇了。”

沈未辰摇摇头,道:“你身上不少伤。”

李景风笑道:“架打得多。”

沈未辰问道:“每处伤都记得?”

李景风想了想:“现在应该还记得。”

沈未辰指着他左手腕上一寸深的伤痕,问道:“这是怎么来的?”

李景风笑道:“是我去甘肃想当铁剑银卫,在陇南镇附近被强盗伤了,这是我身上第一处大伤。”

沈未辰笑道:“这里当有酒。一处处说过去,每说一处喝一碗,喝得大醉。”

李景风不知这是孙权与周泰的典故,只笑道:“我可喝不了那么多酒。”

沈未辰又指一处问他如何受伤,李景风如实说了,两人就这么一指一问,一问一答,李景风不善说故事,便有惊险处也是随口带过。说起江西刺杀臭狼,李景风隐去萧朔水相关,只说七娘找着彭老丐埋骨处。沈未辰道:“等江西易主,有机会也要祭奠

这位老前辈。”等说到去安徽见徐少昀与诸葛悠夫妻,沈未辰又问:“朱大夫说他在江苏看过海,你没去看?”

李景风摇头:“我赶着来汉中,要不也想去瞧瞧。”又笑道,“不过我去过九华山。离开江西时,躲在乌龙山一个洞穴里,那洞穴怕不有五里深,长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石头,可好看了。”

沈未辰笑道:“五里深的洞穴,莫不是骗我没见识?”

李景风忙摇手:“我真去过。”

他动作太急,外衣落下,忙伸手去捞,沈未辰见他肩上一个齿印明显,伤痕犹未消去,想起几日前情景,不禁大羞,脸红道:“我倦了,睡吧。”和衣倒下,拍拍身侧道,“晚些你睡我身边,咱们这夫妻再装不过几个时辰,索性把戏唱到底,明日里马七众人走了,便不尴尬。”

李景风把衣服穿上扎紧,也是倦了,和衣躺在沈未辰身边,两人离着三五尺。

沈未辰道:“睡近些,我怕蛇。”

当下既无帐篷也无蚊帐,连驱虫蛇的艾蒿都无,李景风挪了挪,问道:“小妹怕蛇?”

沈未辰睡意渐浓,想起前几日经历,随口答道:“闹腹痛。”说着把身子挨近,两人贴着手臂睡了。

阖眼不过两个时辰,沈未辰便被吵闹声惊醒,起身去看,只见夏厉君站在顾青裳身前,正与几名马七手下争执。原来马七几名手下醒得早些,一时嬉闹,李大侠的夫人不敢冒犯,就去窥看顾青裳睡姿。顾青裳被脚步声话语声惊醒,几人都是绿林出身,口无遮拦,粗言秽语调笑。这些粗鄙话荤段子绿林中常见,他们想这姑娘既然是李大侠的朋友,定也是绿林中人,只当是寻常。顾青裳低头闷着不说话,却恼醒一旁夏厉君,与众人争执起来,李景风也被惊醒,上前劝了两句,这才把众人哄散。

李景风把马七唤来,道:“实话跟你说了,我与这姑娘不是夫妻。她是青城掌门妹妹,瀛湖上受伤逃亡,山路上被我撞着,顺手救了,与我并无干系,说是夫妻不过是怕方才那样的事。这位顾姑娘是衡山掌门徒弟,被华山所擒,我与华山有仇,华山想干的事我自然要碍着,原是萍水相逢仗义相助罢了,现今把话撂明,我与青城并无关系。”

他这两年大半时间流浪江湖,江湖话越说越利索,接着道:“允兄弟的黄金和落户都是有的,只是现在还在打仗,一时不便。华山定然追究,你们先回山寨收拾准备,稍后会派人将你们家眷领走,到了青城境内便安稳。阿茅暂时劳烦山寨照顾,这孩子顽皮,气性大,你们担待些。”

马七听说俩姑娘这么大来头,惊得张大嘴。沈未辰听李景风揭穿真相,本是讶异,转念一想便知缘由。李景风背着许多通缉,杀了不少大人物,要撇清与青城的关系,她于是道:“马寨主,你有一身好武艺,若想投入青城门下,领个小职事没问题。”

马七搔搔头:“我再想想。”

沈未辰忆起昨夜襄阳帮船只,问道:“马寨主之前说上游有条小路可通金州?”

马七点头:“是有这条路,沿岸走四十里左右,北接金州,过了汉水,南抵通州,是条山路,窄小难走,青城撤军估计走的就是这条路。”

沈未辰有计较,敛衽行礼:“多谢马寨主,就此告别,此恩沈未辰定不相忘。”

别了一众马匪,一行人沿岸而行,沈未辰早察觉顾青裳神色有异,虽得救却郁郁寡欢,并无之前风采,知她定然吃了许多苦,想问夏厉君,又想顾青裳若不想说,自己怎好拐弯抹角探问?

顾青裳腿上有伤,垂着头落在后头,夏厉君本跟在沈未辰身后,忽地放慢脚步,沈未辰心下明白,拉了拉李景风衣袖,示意他不用缓步等待。

夏厉君等顾青裳跟上,问道:“早上那群痞子调戏,你怎么不发脾气?”

顾青裳摇头:“没兴致与他们吵架,他们说什么我也懒得理会。”

夏厉君道:“你来汉中之前没想过会遭遇这种事?”

顾青裳低头道:“想过,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没用……”

夏厉君打断道:“即便你真被侮辱,被剥光吊在船头,你都该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不能因此感到羞愧。要羞愧的是干下这些事的人,他们没用战场上的方式对待你,而是用女人的身份侮辱你,你若觉得羞耻,便是承认女人该为这种事感到羞耻。清白这东西从来就不值得用命去换,只有报复才值得。”

顾青裳咬着嘴唇,这些道理她都明白,但她依然害怕,想起那几日经历仍不禁颤抖,夏厉君伸手紧紧揽着她肩膀。

“方敬酒说错了,你有这觉悟,你只是怕而已。”

夏厉君说完,顿了顿,过了会儿,这才说出那句话来。

“你挨揍时,我很庆幸不是自己受这苦。”

顾青裳一愣,望向夏厉君。

“在刑堂,我没看过刑房呆三天不哭不跪的人。我也怕,怕,不丢脸。”夏厉君道,“差别在你是知道怕还去做,还是怕了就不敢去做。”

顾青裳抬起头来,她一直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她虽高估了自己的骄傲跟志气,但不会退缩。

“我当然要去做。”她语气坚决。

“那就别让大小姐担心。”夏厉君道,“打起精神。”

顾青裳点点头,望着夏厉君,问道:“你难得说这么多话,是为大小姐还是为我?”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