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望风而逃(上)(1 / 2)

窗外风声劲急,推开窗,入目仅有白茫茫一片,暴雪夹着狂风扑面而来,打得睁不开眼来,谢孤白忙将窗户掩上。

雪花飘到殿中庄严佛像上,在佛祖膝上化开,转瞬即逝。

炉火上烹着水,水已烧开,噗噗冒着大颗气泡。“水太沸,茶叶会烫伤。”谢孤白提醒。

“别这么拘谨,随意就好。”炉前那人问道,“你不冷吗?”

谢孤白确实觉得冷,厚重的皮裘也驱赶不了寒意。他坐到炉前烤起双手,但烤不暖。

文若善正要取水,谢孤白伸手接过勺子:“我来吧。”

他将茶叶倒入杯中,舀了水却不倒入,等勺中水面平静,才举高勺子,让水滑过透凉空气,斜斜倾入杯中。

热气犹在茶杯上蒸腾着,一杯,两杯。他端起一杯递给文若善,自己握紧余下那杯暖手,仍是觉得指尖冰冷。

似乎暖不了。

“有人跟着你上山吗?”谢孤白问。

“不是死了吗?尸体在山脚下。”文若善疑问,“我劈断藤蔓让他摔下悬崖,谢先生怎么忘记了?”

是,是有这么回事,谢孤白想起来。他抑制不住全身颤抖,怎会这么冷?

“沈公子真是我们要找的人。”文若善轻啜一口,“我早说他是个好人。”

“他太仁善。”谢孤白说道,“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那你怎么不去辅佐臭狼或者徐放歌?华山也有你要的人。再不然,唐绝艳跟你挺配。”文若善喝下茶,为自己舀了水,倾入杯中,又为谢孤白倾上一杯。

手中茶杯不知几时空了,谢孤白看着文若善将水杯倒满。他试着喝一口,还是冷,转头看去,原来屋门未掩,风雪从门外飘入。他想起身关上门,文若善却说:“那刺客还在外面守着,他怕被我们发现,会替我们关上门。”

谢孤白再看时,果然有人将门掩上,他看见那人手中提着一把斧头。

他心下稍安,却觉疑惑。

“要人家杀老爹,他真下得了手?你还不快逃?”

“我没这样说。”谢孤白道,“我也没如此不通人情。”

“我算是看透你了。”文若善笑道,“你是又爱又嫌,就是个抱怨鬼。”

谢孤白一愣,自己是个抱怨鬼?他感觉一阵冰冷。

为什么门掩上了,还是这么冷?谢孤白打了个哆嗦。

“你还是不够懂人心,没有想清楚,才会落得这样下场。”文若善道,“想通了没?”

谢孤白沉思,他觉得怪。到底哪里奇怪?

“我该走了。”文若善站起身。

“你要去哪?”谢孤白问。

“杀那个刺客啊。”文若善笑道,“你忘记了?他还在门外等我们呢。”

他提起不知哪来的斧子,往门口走去。

谢孤白猛然想起,伸手拉住文若善衣袖:“若善……”

文若善回头望着他,一脸疑惑:“怎么了?”

谢孤白道:“你已经死了。”

文若善微笑看着他。

“砰”的一声巨响,佛堂大门不知被谁撞开,漫进狂风暴雪,顿时掩地三寸,谢孤白恍如置身冰山雪国,直至满目苍白将他包围,彷佛天地间只余一身。回头望去,只见文若善站在悬崖边,高举着斧头,向下一挥。

那一斧像是劈在谢孤白身上似的,他胸口剧烈疼痛,呼吸窒碍,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他竟在此刻感到暖和,从指尖、掌心到手臂都暖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咳嗽,强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又要晕过去。他用低微的声音惨叫,然后听到身旁着急中带着欣喜的呼喊。

“大哥!”

谢孤白疼得腰都弓起来,咬着牙却忍不住惨叫呻吟。

“朱大夫!大哥醒了!”

“操!你他娘的终于肯醒了!”

脑中一片混乱……怎么回事?他惨叫,太痛了,腰上胸口都是剧烈疼痛。

他闻到一股熏香味,有点甜。疼痛渐渐舒缓,狂乱的心神渐渐平静,但他仍疼得咬牙切齿。

“再几针就好!”朱门殇喊着,“按住他!”

恍惚间他感觉到棉被里保暖的手炉,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按着他手脚的沈玉倾。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沈玉倾斯文外表下蕴藏的力量,那双雄浑有力的手压得他动弹不得,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疼痛与虚弱,他早没挣扎的力气。

疼痛稍有好转,谢孤白没再昏过去。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低沉的呻吟。

朱门殇燃起一束不知什么药草,在他鼻尖转了几圈,是方才闻到的那股甜香味。他贪婪地吸着那香气,身上的疼痛又被抑制几分,却因吸得太急,猛地剧烈咳嗽。

这一咳,惨叫声便压抑不住。

叫了几声后,他觉得胸口郁闷较缓,但怎么也不能大口吸气,只能慢慢地、慢慢地,以着差一点就窒息的不适慢慢地吸气。

他醒过来,真正的清醒。虽然脑中还是混乱,总算是清醒着。

“别说话,先歇着,睡得着就睡。”他听到朱门殇在耳边低声嘱咐。就算他不嘱咐,谢孤白也知道自己说不出话来。

他有问题想问。刺客是谁?现在局势如何?华山、点苍有无举措?还有沈庸辞……

他又躺了三天,这当中他知道自己被移至长生殿。这里是沈家内宅,为了安全破例让他住下,沈未辰担任卫枢总指,由她保护自己。

这很好,沈未辰是信得过的人,而且是雅爷的女儿,这能平抚雅爷的不满,把青城的内卫重权交给女儿也能让雅夫人安心。

其他事呢?夜榜刺杀在昆仑宫为老眼传讯的人得手了吗?

“现在……点苍……”他想问,但沈玉倾只道:“大哥养伤就是,其余的事我会处理。”

“刺客……是谁派的?”谢孤白又问。

“傅老。”沈玉倾默然片刻,“他已在狱中自尽。”

“操娘的,为什么连我也杀?我又惹谁了?”朱门殇抱怨,“我答应过救你们一人一命,现在你这条没了,下回诊金加倍!”

他没再问,实在已没有力气。

沈玉倾离去后,朱门殇继续为谢孤白诊治。他胸腹间两根细竹筒已除去,伤口重新缝合。

“你这条命很有机会保住。”朱门殇低声道,“就怕落下病根……”

谢孤白感觉自己能吸进的气是如此稀薄,几乎随时都要喘不过气,胸口一闷,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胸口疼得像是要裂开。

朱门殇忙取熏香置于他鼻下,谢孤白吸了两口才稍稍缓过气来。

“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朱门殇道,“也有倒霉鬼,刚升官就死。”

“记得叶敬德吗?”

谢孤白记得,雅爷左右手,原如意门巡守统领,雅爷叛变时,他对沈玉倾投诚,骗开城门,因功迁吉祥门总领。

“他私下有个交好的寡妇,半夜摸去人家里,得了马上风,死得挺不光彩。那寡妇怕事上吊,叶家寻得尸体,也怕丢人,草草结案。”

谢孤白听着。朱门殇一边为他针灸,一边说些杂事,说沈未辰把夏厉君收为贴身护卫,那婆娘性子真恶,又难说话。又说沈雅言挺安分,深居简出,许是闲得慌,专注练起武来。雅夫人对楚夫人格外回避,小妹说连去见许姨婆时都故意避着。

听着听着,谢孤白眼皮逐渐沉重,没多久又复痛醒。此时身边已无人,料来朱门殇已回去休息,只余门口两名守卫,窗外夕阳斜照,浮云飘动。

“谢先生还好吗?”

楚夫人走入,拉了椅子坐在床沿。谢孤白想要起身,单是想,一动就痛得发出呻吟。

“不用请安。”楚夫人说道,“我听掌门说谢先生终于醒了,特来探望。”

“这两年幸赖先生辅佐,掌门处理政事井井有条,见识能耐都高了不少,这都是先生指导有方。此回青城家变也全赖先生绸缪,虽有波折,总算未酿成大祸。”

楚夫人为谢孤白整了整棉被,谢孤白瞧见她指尖的丹蔻已鲜艳明亮,也不知这个月来反反复复染了几次。

“两年前,先生初至青城,外子对先生戒惧,如今想来,是因坏他大计,也因此误伤先生挚友,楚静昙深感愧疚。”

她站起身,敛衽行礼,对谢孤白致歉。

若善……谢孤白想着……若善?

“我……”谢孤白呻吟一声,终于开口。

“先生不用勉强说话。”楚夫人皱起眉头,指尖在枕头边缘刮擦过去。

“娘,你怎么在这?”

沈玉倾走入,意外于母亲会亲自来探望谢孤白。

“你来得忒早。”楚夫人微笑道,“我以为你有公事未了。”

沈玉倾摇摇头,显然忧心,道:“边界捎了信来……”他望了眼谢孤白,“清姑姑跟姑丈带着一家要回青城,就这几天的事。”

楚夫人点点头,道:“我就是来看看谢先生伤势,没其他事。”

楚夫人正要离去,谢孤白喊道:“楚……夫人。”

声音虽细,楚夫人却听得清楚,转头问道:“谢先生要说什么?”

沈玉倾见谢孤白有话对母亲说,也觉讶异。

“我来到青城……”谢孤白几乎拼尽全力才能发出声音。他喘着气,无论怎么吸,那口气总是吸不饱,声音很低,低到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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