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昆仑共议(二)(1 / 2)

昆仑九十年四月春

两天前发现的两具尸体还有后山那个神秘人影确实让齐子慷有些犹豫,向来宁静无事的昆仑宫竟也起了风波?齐子慷心想:“偏偏又在这一届,难道当中还有什么勾当不成?”

说起勾当,自己倒是有些勾当得盘计盘计。

第一个到达昆仑宫的是唐门兵堂堂主,冷面夫人早已打过招呼,说自己年事已高,派了兵堂堂主代替,听说是她孙女,刚满二十,很有些手段,接班之意甚是明显,想来唐门连着两任都要是女子掌事了。

真见着唐绝艳时,齐子慷虽极力压抑,仍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睁大了一些,或许还扬了扬眉。

肯定是故意的,虽说是四月时节,这昆仑宫仍是春寒料峭,棉袄里穿了件镂空抹胸,裙子贴身,又把叉开到大腿算什么?还有那用玲珑有致形容还嫌寒酸的身量,朱唇皓齿,高鼻媚眼……

“唐门兵堂堂主唐绝艳见过二爷。”唐绝艳敛衽一礼道。

连声音都娇媚慵懒,风情万种。可惜自己两个儿子年纪还小,不然……唔……还是算了,只怕儿子福薄,消受不起。

收敛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齐子慷还了礼,双方落座。书房里升了炭火,唐绝艳将棉袄脱下,右腿搭在左腿上,棉袄盖在大腿根处,问道:“其他掌门还没到吗?”

齐子慷道:“堂主来得早了些,诸位掌门约摸也是这两日到。老夫人好吗?”

“太婆年纪大了,这两年渐渐不理事,门派都交给我们晚辈打理。”唐绝艳道,“太婆要我代她向二爷致意。”

两人寒暄了几句,齐子慷忽地问道:“这次昆仑共议,不知唐门属意谁当盟主?”

这一句别有所指,盟主向来是东西两边六个较大的门派轮换,这一次诸葛然故意打破规矩,这才有了角逐。齐子慷挑起话头,自然是暗示这次盟主之选不比往常。

“还有的选?不是跑个过场而已?”唐绝艳咯咯笑道,“要不是唐门没出过盟主,我也想试试呢。”

这话里一层意思就是照着老规矩,当然该由衡山接任。

“那也未必。”齐子慷微笑道,“昆仑共议的规矩是推举,不是轮流,有了变动,兴许有一天就是唐门当盟主了。”

唐绝艳笑道:“唐门还是太婆管事,我就来走个过场,要是自作主张,太婆的手段二爷是知道的。”

齐子慷摇头道:“冷面夫人不喜欢拿不了主意的人,定是信得过堂主才会把大事交给你。”

唐绝艳道:“小女子年纪轻,哪有什么本事,能替太婆做主?”

齐子慷正色道:“年纪轻轻就当上堂主,若不是有本事,冷面夫人能赏识?”

唐绝艳咯咯笑道:“也只有二爷这样抬举我了。常有人瞧我年纪小,哄着我开心呢。”

两人这番明来暗去,讲到这,这出戏算是唱完了。崆峒拿不出什么有利条件跟唐门交换,再说,铁剑银卫若能出甘肃,第一个受影响的便是唐门。对于说服唐门这票,齐子慷本无把握,也就试探试探,只是这姑娘进退得体,绵里藏针,又是推托又是不着声色地奚落自己,才二十岁,莫怪冷面属意她当接班人,再过个几年,又是第二个冷面夫人。

送走了唐绝艳,齐子慷把这事琢磨了一番。是有些棘手。唐门不从,玄虚那人虽然颠三倒四,却是难以说动;青城那边,正是沈庸辞派了儿子去稳固唐门跟武当两派;少林……觉空,若说谁最不愿点苍当这届盟主,除了衡山,大概就属少林了。

之后几个掌门,除了寒暄问候,大抵各自待在房中。昆仑宫是大,也没大到天南地北遇不着,这些人聚在一处,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严非锡遇着了唐绝艳,几句针锋相对免不了;齐子慷跟觉空首座说话还是累,打进门问礼到告辞,一共七句话,句句说得不舒坦;倒是玄虚道长说昆仑宫清寒,长居易遭寒邪侵扰,上届盟主就是年纪大,在昆仑宫受了寒,回到丐帮水土不服,不到两年就过世。说起养生保命修心,玄虚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瞧他说得头头有道,若只活到九十,只怕都得感叹自己中年夭折。只是武当连着几任掌门都是尘世里的仙种,真叫鄂、皖、苏三省居民承担不起。

沈庸辞还是礼貌备至,斯文儒雅一如当年,除了两鬓添了些风霜,眼角多了点细纹。诸葛焉兄弟都不喜欢这人,齐子慷倒是无所谓,只是见着他不免想起楚静昙。说来,也快二十年没见了……

之后来的是徐放歌,这家伙在江西弄了好大动静。齐子慷见过他几次,都不是在昆仑宫。丐帮上一届参与昆仑共议的还是前任帮主许秋檐——也是上一届的盟主。许帮主入主昆仑宫时,徐放歌是代帮主,彭小丐是辅佐。

许帮主这辈子都在慎防彭家势力过大,篡了丐帮基业,可没想徐放歌不过当了十年代帮主,十年帮主,这丐帮就要变天。与其如此,一早把位置传给彭小丐,丐帮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唉,自家的事还没收拾好,也不用感叹别人家门不幸了。

“李掌门,请。”齐子慷请了座。上次见到李玄燹时,她是昆仑共议席间最年轻的一个,才三十出头就接掌了衡山掌门。说起来,她的样貌变化比沈庸辞更小,似乎连头发都不见白。宁静致远,无欲则刚,这些词用在她身上,比玄虚跟沈庸辞更贴切。

至于指瑕……不肯老纯粹因为是妖孽,与这八个字却是无关了。

“二爷不用客气,请。”李玄燹坐了下来。她坐姿端庄,仪态典雅,让人兴不起丝毫俗念,与唐绝艳的风情万种恰成对比。

对齐子慷而言,这次昆仑共议最紧要的人便是李玄燹。

“趁着徐帮主还未到,昆仑共议还没开始,有些事想跟李掌门商议一下。”齐子慷道,“若无意外,李掌门便是下届盟主,想来出发前衡山内外都打点过了。交接的事且不忙,有件要紧事,我想趁着两任盟主交接时商量一下。”

“二爷有话直说无妨。”

“铁剑银卫要出崆峒。”齐子慷说得直接,“绝了关外,甘肃商路不通,甘肃子民出外经商也无自家人帮衬,最后只会穷死。”

“铁剑银卫不出甘肃,九大家不犯崆峒。”李玄燹道,“少了银卫戍守边关,蛮族蠢动无人防范。”

“没让边关的兵全撤了。”齐子慷道,“只是开条保镖经商谋生的路。”

李玄燹沉思半晌,道:“这事得与诸位掌门商议。二爷若有此念,这十年怎么不办?”

齐子慷道:“我不开口是怕惹人非议,李掌门开口与在下开口不同。李掌门,趁着这几日诸位掌门都在,第一条新规矩该由您颁下才合适。”

李玄燹道:“本座会深思。”

齐子慷见她脸色平和,无一丝波动,揣摩不出眼前这李掌门心思。但“深思”这两个字的意思他却明白,这是拖延,与敷衍无异。

他站起身来,走到桌旁,倒了一杯烈酒,缓缓道:“我也不兜圈子了。养狼看门得管饱,狼没力气,看不住贼,狼饿了就要咬人。点苍搅了这盘棋,棋子是一样的棋子,下棋的规矩却是不同的规矩。这一次点苍输了,十年过后还有十年,照轮是点苍,可也未必真是点苍。崆峒捱了九十年,就还能再捱十年,可谁让崆峒多捱十年,崆峒会记着。”

他相信李玄燹听得懂他的意思,诸葛焉兄弟这一搅和,过往九大家照轮的默契便已打破。若不能在这届盟主任上免掉困住崆峒的规矩,十年后轮到诸葛焉上任,谁解开崆峒的束缚,谁就是崆峒的盟友,以后崆峒这一票就是他的。

“世事难料,十年后的世道说不定又是别样风景。”李玄燹双眸轻阖,缓缓道,“本座倒是另有个想法。边关戍守不易,以后九大家每年各输银二十万两资助崆峒,如何?”

齐子慷讶异道:“九大家各二十万两?”

李玄燹道:“九大家向来资助边关,只是往例没有定制,蛮族久无踪影,这才怠慢了崆峒。去年找着了密道,为防萨教卷土重来,九大家往后还要多倚仗崆峒。”

一百六十万两……这足以应付边关大半军费,崆峒每年有了这笔资助,甘肃辖内子民税赋也可减轻,日子便敷余多了。这法子虽不治本,却比开放商路更能救急,何况还有后图。齐子慷想了想,缓缓道:“还望李掌门言而有信。”

李玄燹点了点头,道:“十年之内,二爷必有所见。”

※※※

诸葛焉来的那天,找了齐子慷喝酒,齐子慷没跟这位老交情说起自己与李玄燹的交易。

交情是交情,崆峒的生计却不是席间几杯酒就能决定的,反正自己卖的也是十年后的那一票。齐子慷抚着酒杯,听诸葛焉不住说着点苍哪一年挖出多大的翡翠,以及自己武功进展神速,还有点苍的兵强马壮,自己大儿子的一表人才,英俊风流。

“改天再找三爷讨教讨教。”诸葛焉大笑道,“上次就对了三掌,不尽兴,下次要跟他分个输赢。”

齐子慷笑道:“你是一派之长,事情繁多,哪像我弟,闲着没事就练功,说起来你比他强多了。”

诸葛焉想了想,道:“你说得有理,要不是我忙于政事,不能专心练武,臭猩猩未必是我对手。”说完叹了口气,“幸好有我弟帮忙,要不这些事我也处理不了。唉,说到这,你说天下的叔嫂是不是都合不来?我听说嫂子跟三爷也常闹别扭。”

齐子慷笑道:“怎地,副掌跟嫂子又吵架了?”

诸葛焉沉默半晌,忽又问道:“你说,点苍的规矩该不该改?”

齐子慷愕然,问道:“哪条规矩?”

诸葛焉道:“传长的规矩。”

齐子慷摇头道:“这是点苍的家事,我不好多嘴。”

诸葛焉叹了口气,道:“长瞻这孩子聪明懂事又勤奋,听冠……是差了点。唔……也许差了不只一点。”他连干了几杯,又道,“可我老婆宠这孩子,我探点口风她就发脾气。她说……”

诸葛焉顿了一下,接着道:“‘如果不是传长的规矩,这掌门轮得到我坐吗?’你听这是什么话?当时我就一巴掌打得她闭了嘴。”

齐子慷听他打妻子,不由得“呀”了一声,道:“你性子也忒急了。”

诸葛焉又倒了杯酒,放在嘴边道:“别说我性子急,动完手我是真懊恼,没想这巴掌没给她教训,反倒让她撒起泼来,冲着我又抓又挠又打又捶,我理亏,让着她,弄得脸上身上都是伤,唉……”

齐子慷道:“掌门说起这事,我倒想起个老掌故,说给掌门听听。”

诸葛焉笑道:“什么掌故?”

齐子慷道:“小时候朱爷体弱,常生病,虽然练武,总不见好转,老被人欺负。有一回他被几个弟子欺负,受了伤回来,老三大怒,一个人打了五六个孩子。对方拉了帮手,大哥见人家欺上门来,劝不住,眼看要动手,咱家四个只得应战,这一搅和就成了打群架。”

齐子慷斟了酒,忆起往事,禁不住嘴角微扬,笑道:“咱们四兄弟打了人家二十几个弟子。老三才十三岁,个头已经比人高,把人家年纪最大的,估计有二十了吧,摁在地上,打得人求饶不止。”

诸葛焉道:“那是,是我也打。”

齐子慷道:“后来师父知道了,问了根由,我们是被迫保护兄弟不罚,又把老三问成了首恶。师父怎么说来着?这事是由老三起,把我们三个牵连了,所以要大哥、我跟朱爷一人打他二十板子。”

“这怎么好下手。”诸葛焉皱起眉头,“自己兄弟。说起来,我爹也干过差不多的事。”

“大哥疼老三,下手最轻,朱爷下手最重,几乎往死里打。我原以为朱爷是怕下手轻了被师父说徇私,于是问他:老三是为了帮你,你怎么舍得下狠手?朱爷说,三爷不知轻重,做事凭着一股血性,早晚要惹大祸,得让他挨疼,他若恨我,以后兴许会收敛些,不会这么血性了。”

“那你?”诸葛焉问。

“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齐子慷喝了酒,舔舔嘴唇,“犯什么错就怎么打,不讲情,也不过份。”

诸葛焉点点头:“你懂分寸,不徇私,也不做样子,师父这才让你当了掌门。”

“说什么呢,崆峒掌门是推举,又不是前代掌门点选。”齐子慷道,“我是说,咱四兄弟联手,没有打不过的架!”

诸葛焉大笑道:“还有你这说法?”

齐子慷道:“照我说,立长立贤都不是事。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与副掌一文一武,谁也离不开谁,点苍才有今日规模。若是不合,副掌没了你撑腰,小猴儿也只能耍耍猴戏罢了。”

诸葛焉道:“我也这样想,总巴望着听冠还能教,毕竟年轻。我年轻时也爱胡闹,谁年轻时不胡闹?除了沈庸辞这装模作样的孙子。”

“行了。”齐子慷大笑,“儿子都多大了,还想着人家老婆?”

“说句实在的,静昙若是嫁我,儿子肯定比沈玉倾强。”诸葛焉正色道,“就算嫁你都比嫁给那个伪君子强,真是糟蹋了。”

齐子慷皱眉道:“我又没那心思,再说当时……”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慕海的儿子……”

“小猴儿派人去找了。”诸葛焉道,“半年过去了,没消息。”

两人同时想起往事,默然半晌。诸葛焉忽道:“慕海的儿子我会在点苍找个地方安置,荣华富贵下半生就够了。那件事就这样过去,也不用跟谁提起,连他儿子也不用知道。”

齐子慷犹豫半晌,道:“终归要让他知道的。”

“不提这个,喝酒!”诸葛焉替齐子慷倒满一杯。齐子慷一饮而尽,问道:“对了,副掌该跟你提过,这次昆仑共议……”

“提过。”诸葛焉笑道,“瞧这模样我是输定了。可就算输,也不会一输十年。”

齐子慷讶异道:“什么意思?”

诸葛焉道:“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朱爷跟点苍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齐子慷又问一次:“什么意思?”

诸葛焉道:“就是说,你支不支持咱兄弟?”

齐子慷笑道:“答应过的事,哪有反悔的?”

他没说谎,他用一百六十万两卖给李玄燹的是下届以后的昆仑共议。眼前这一届,李玄燹五比四胜出已是定局。

诸葛焉笑道:“那就好。”

齐子慷见他笑得古怪,不由得追问下去……

※※※

共议堂里一共十一人,除九大家掌门外,还有唐绝艳带来的冷面夫人八卫当中两名,“赤手裂风”雷刚和“宽刀”崔笑之。冷面夫人不会武功,共议堂过去总是破例让她带两名侍卫进入,唐绝艳虽然会武,但比起九大家掌门差着老远,索性也依着往例带两名侍卫进入,竟也无人拦阻,此时这两人便侍立在唐绝艳左右。

共议堂的另一端立着一个木架的隔间,用黑色厚布遮着,是投票所用。过去九大家推举盟主,彼此心知肚明,往往连过场也不走,一个提议几声附和便算了事。从投票到推举,起了这个恶例的恰恰是当年的点苍掌门。

“先议事还是先选盟主?”齐子慷问。

“议完事,新盟主推翻不认,不是白白浪费时间?”诸葛焉道,“先投票吧。”

齐子慷望向李玄燹,李玄燹不置可否,只道:“看诸位掌门的意见。”

“沈掌门?”齐子慷望向沈庸辞。沈庸辞道:“在下随意,先选盟主亦可。”

齐子慷见他伸指揉着自己太阳穴,问道:“沈掌门不舒服?”

沈庸辞摇头道:“漆味重,门窗又都关着。”又道,“我没事,就是有些晕,喘口气就好。”

齐子慷见唐绝艳也是脸色不佳,心想:“这娇滴滴的姑娘功力不深,以沈掌门功力,竟然也被漆味熏倒。”于是道:“先选出新盟主,时间还够,喘口气再来议事吧。”

他正要走向隔间,玄虚问道:“齐掌门去哪?不是推举吗?我推举衡山李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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