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权游戏(第八章 血的刺激)(1 / 2)

秋日暖阳照在波浪翻滚的夏江江面上,奔腾的浪花上下跳跃,如同歌舞伎身上缠绕的白色水袖,于载歌载舞中曼妙飞扬。水中的江豚冒出头喷水,发出一声孩童般的叫声,重新潜入水下,在踏浪前行的巨大旗舰楼船周围逡巡。

楼船吃水部位往上为三层,接近水面的一层四周,有高低不同、密密麻麻的箭孔和长矛孔,两百名手持连劲驽的弩手摘下弓弩,和一百名长矛手躲在舱楼内随时待命。楼船两侧船弦上,各站着十几名水鬼,穿着黑色连体熟皮缝制的水鬼服,护面罩摘下来套在头顶,彼此轻声低语。

二层是舰队指挥部,四周船壁上挂着水獭皮、湾鳄皮和水牛皮,还有极为罕见的虎鲨皮。

虎鲨生活在星海与冰海交汇之处,习性极其凶猛,愿意攻击海中的小船,有时会负气逆流而上,追击小船游入夏江内河。

一旦虎鲨扎入浅滩无法摆脱,渔民们就会掷出飞矛,待虎鲨失血而死,将其拖拽上岸。鲨鱼皮可以被制作成革甲,鱼鳍是调制羹汤的美味,而鲨鱼肉较难烹饪,多被剁碎喂养家禽。

房间的中央有一张长桌,上面放着地图、行军指南和作战沙盘模型,还有几个不太精致的茶杯。

桌子四周摆着几把椅子,坐着原旗舰楼船的指挥官们。

因为被人控制于此,他们显得无精打采,闷闷不乐,只有一人与众不同,悠闲地靠着椅背,望着桌子上的地图。

踏着有些湿滑的楼梯,可以直上到楼船三层,朝向船首的是一个宽阔大平台,平台边沿的船柱上雕刻着湾鳄头,触摸的手感不佳,令人很不舒服。船柱上绣着双头湾鳄的三角大旗被撤下来,捆成一捆扔在顶楼靠近船柱的一角,像一个被捆住的凌国士兵一样。

缇纣身披黄金战甲,站在宽阔的平台前端。

黄金板甲中间是一块护心镜,内衬是更加轻薄的金锁甲,甲片由钨钢、金粉混合着铬钛打造,坚固却不繁重,甲片中间是微凸的水虎头型,上下两端各有两个小孔,用犀牛筋紧紧相连。大腿部的罩裤金甲直盖到膝盖以下,甲片不似板甲的长方形,而呈菱形状,被拉长的水虎头型更显出立体感,小腿部位是熟犀牛皮护腿。黄色的长斗篷迎着江风,飘扬在金亭王的身后,猎猎生响,豪气如虹。

他的眉骨高耸,眼窝深陷,眉眼之间有一种深邃感,上下牙槽骨发育过度显出骨性突嘴,宽宽的鼻翼下方是两撇短髭。缇纣眼珠泛着金黄,目视前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缇纣极为威猛,像一头刚从水中钻出的金虎一般,令人生畏,更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许多领导者莫不如此,目的无外乎是彰显自己。

黄金战团的掌令官站在缇纣身后,右手托着金亭王的虎头金盔,飞虎营主将甘捷挺直身体,站在金亭王的左侧。

甘捷右边脸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闪着亮光。水虎营主将阚玉、赤虎营主将桂武和雪虎营主将善琦聚拢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偶尔望向金亭王。黄金战团五虎大营中,只留下鞠方的猛虎营守护金庭,没有一同北上昭阳。

诸将之中,甘捷与缇纣的关系最为亲密。

甘捷祖辈是夏江土著贵族,金亭崛起后一直追随缇氏,故而有着极深厚的情谊。甘捷师从楚山剑术高手楚楚,与缇纣剑法不相上下,初创黄金战团时便加入缇纣麾下,两个人联手打过不少漂亮仗。同时,甘捷还是缇纣三弟缇棣的舅兄,所以他们的关系更非比寻常。

通体乌木建造的楼船表面,包裹着铁甲和兽皮,就像一只在江中凫水的大黑龟。几乎与江面持平的船体里,伸出了大船桨,和舱内踏板连动的楼船两翼的转轮一起,合力拍打着水面,大黑龟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前行。楼船前端的水手们,正在整理高耸桅杆上拇指粗细的缆绳,调整被江风涨满的巨大白帆的角度。

四十艘主力战列舰排成两排,浩浩荡汇沿江而行。主力战列舰船与楼船相比,高度整整矮了一层,船长短了三分之一,船舱吃水部位的船桨和小转轮却数量相当,作战时速度更快也更灵活。船首前端有一只削尖的铁撞锤,张牙舞爪,随时准备撕裂对手。底舱内只有百名弩手和长矛手。

沿着主力舰两侧船弦坡阶,可以骑乘战马直上二楼平台。每艘主力舰载着一百名黄金战团的骑士,还有他们披着黄金战甲的战马。此刻,二楼平台上全是摩肩接踵低声嘶鸣的战马,平台后方的船楼只能容纳少许骑士,更多的骑士漫无目的地在船上闲逛。

江面更加广阔的水面上,还有近百艘艋胛来回游弋。

北岸边坡沿平缓,大量泥沙因流速缓慢,和海水盐分凝聚而成集,导致难筑可供渡江的口岸,整个夏江只有几个停泊大船的渡口。岸边的芦苇低垂着,顶端的毛穗花摇摇晃晃。芒荻长杆上有细长的叶子,随着秋风飘荡着,数量不少的苍鹭和丹顶鹤,悠闲地在芦苇荡里涉水觅食。

极目远望,北岸便是广袤的廊中平原,廊中地区已近在眼前。金亭王看着眼前之景,心里想的却是千里之外的昭阳,以及至亲至爱的妹妹,还有银夏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血王座。

“大王在想昭阳局势吗?”甘捷走到缇纣身边,轻轻地问道。

“是啊!收到娥后飞鸽传书已经半个月了。信中说,昭皇病重垂危,即将不日西归,帝国将陷入帝位无人的局面。”缇纣幽幽地道。

“这的确是一个绝佳机会,有可能助金亭左右帝国权力,甚至借机取代帝国称霸。”

“甘捷,金亭作为东南区的第一强国,时间已经太久了,应该变一变角色了。”

“是啊!金亭地处夏江南疆,被庄帝列为东南之国,为亚夏中土文明所排斥,列为与铜古一样的蛮国,还不能主宰会、稽、九夷、渠弭、淝、蟹、琊与凌等国,真是太欺负人了。”甘捷打抱不平地说。

“如果庄帝不设置东南王,金亭也许早就凌驾于铜古之上了,想到这里真是我恨得不行。”缇纣咬牙道。

“幸好庄帝去世之后,金亭的实力更上层楼,在东南区影响力更大,挑拨会、稽等国互斗,逐渐控制了这些东南邦国。”

“可是,夏江天险仍然存在,还是缇氏王族北向争霸的障碍。”缇纣指着夏江道。

“大王说得正是。淝、蟹、琊与凌几国依托地利,占据夏江南岸一线,虽无力与金亭争夺南方霸权,却常常联合起来对抗,阻止金亭通过口岸进入廊中地区。”

“廊中区在亚夏大陆地位特殊,这是不争的事实,金亭若想逐鹿天下,必须先控制廊中。”

“我记得老金亭王苦心经营,利用襄皇利令智昏征战之时,引发廊中区各国混战,还诱使东北望海、幽蓟两强介入,使金亭得到最佳的吞并廊中的机会啊!”

“廊中区作为亚夏族的起源地,亦是亚夏文明的摇篮,如果缇恒父王再点一把火,或许缇氏虎族真的独霸廊中了。”缇纣惋惜道。

“灭龙纪中期以前,统一廊中就是统一亚夏,虎族迫于龙族、鸠族等各族威势离开廊中,渡江到了南方,这真是难以忘怀的耻辱。正因如此,大王才一直对廊中心心念念。”甘捷附和道。

“每一位强者君主,都有过统一天下的大志,渴望成为亚夏大陆的霸主。这个梦想作为最高志向,虽是强国之主心中所愿,但鲜少有人却肯大张旗鼓地说出来,以免落人口实成为笑柄。”

“大王说的人莫非是武国之主丘宣?”

“哼,除了他还有谁呢?”缇纣笑道。

“丘宣继承武国国君之位时,威国与武国并驾齐驱,对于掠夺廊中以外的土地,保持着合作同步的态势,侵入如今帝国中土区,以及西北区的大片土地呢!然而,一旦涉及廊中地区的利益,两个国家间的矛盾又是难以调和的,经常为了控制商路、资源而刀兵相见。”

“你知道威、武两国未能合并,最主要是因为哪件事吗?”

“当然是争夺发现于天域雪山的血王座了。”甘捷回答道。

“闲来无事,你说说血王座吧!”

“遵命。关于血王座的传说特别多,其神秘程度令世人痴迷,更令诸国之君觊觎。血王座成为霸权象征,与亚夏族盛行的七子之神有关。相传,中古时代有七子之神,各自修炼神技,以便同杀祸害天下的恶龙。其中,白、黑、灰三子合练剑术,到天域雪山求问大隐之人,寻找恶龙之弱隙。他们得到异人指引,登上天域雪山九龙顶。正欲习练剑术之时,他们竟不慎坠入一个山洞,正巧落在一块巨石之上。

“三子受伤不轻,鲜血渗入石间,身体异常虚弱。原以为将命丧山洞,没想到那巨石有灵异之气,将三人的鲜血尽数吸纳,继而显出了血红之色。更为奇妙的是,巨石因血滋润温热暖身,三子不仅没有冻伤而死,反而机缘巧合看出三石融合之妙,合练出了后世推崇的屠龙剑法,据说不亚于混沌剑法。

“山洞之中有灵气之果,还有绿魂花与青魄草,三子得以续命安身,合驭剑气劈开山洞裂缝,飞跃到九龙顶高峰之上。那巨石被三子剑气催生,竟缓缓地升上九龙顶,三子才算看清那巨石模样。此石高有丈余,底座状似莲花,是一块纯白色天域雪山石。巨石两侧微微隆起,一侧是灰色雪山石,另一侧为黑色雪山石,可以微倚斜靠用来休息。靠背与座身中央皆白,仍是纯白色天域雪山石。

“三子知道天意使然,与这白黑灰三色石相符,故而将其称为三色石。三色石是天然融合而成,且通体透出温热之气,的确称得上世间难见之罕宝。由于血融其间,三色石更添神采,远远观之,有血红之色,隐隐发出红光。为了屠龙重任,三子将三色石座置于峰顶,意欲屠龙之后再回到九龙顶修炼,参研此石之秘。”

“不错。甘捷可知,血王座为何要与七子之神扯上关系呢?”

“为了庄帝执政根基稳定。”

“没错。为了打压廊中龙族高贵之志,庄帝在亚夏力推七子,确立为中土至尊之神,称其为与诞生于西北的黄辕大帝一脉相承。”

“关键在于取代龙族的古老部落神,尤其是弱化伏易神族。”甘捷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如今亚夏族人坚持认为,亚夏有三大神谱脉系。第一神谱是混沌时代的神明,包括混沌之神、黑暗之神、死亡之神,以及蒙昧中的神人。”

“第二神谱则是伏易、炎神远古系,也包括许多神人、半人神。”甘捷续道。

“第三神谱最为关键,乃是黄辕大帝主宰的飞龙纪系的近古时代,神人与半人神多如繁星,自然也留下最为瑰丽的传说与战争。”

“庄帝利用学士创造出中古时代,借伏易升入天庭的神族虚悬时机,推出七子屠龙与血王座的故事,真是太厉害了。”

“所以,庄帝的确是一代伟帝,堪比黄辕大帝。”

“有了七子之神与黄辕大帝传说,帝国才从文化至高点上压制了廊中,实现了帝国称霸亚夏三百年的局面。”

“可惜,庄帝的儿子都不成材,他只能传位僖公,这也是帝国衰弱的转折点啊!”

“不过,庄帝的后人庄乙倒是难得的奇才,在四十年前已经名扬天下,却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呢?”

“庄乙表面上贤良,内心却是一个渴望权力的人,我想他消失必有极大的谋划。对了,你再说回血王座吧!”缇纣说道。

“亢龙纪时代,一个部落勇士登上天域雪山,发现了神秘的三色石。得知这一消息,几个部落联合起来,意欲将三色石搬运下山。历经千辛万苦,三色宝石终于被运至山脚。天域各部将三色宝石视为上天恩赐,作为天域神物供奉起来,正式称为天宝之器血王座。

“到了灭龙纪中期,威、武两国控制了西北大片领土,支持廊中后裔贵族建立了蒲苣国。听说了血王座,威、武两国鼓动怂恿蒲苣国,允许两国调集数万人的部队助蒲苣国求得宝石。

“威、武两国兵到了天域雪山脚下,打跑了高原部落勇士,在得到天域各部祭司献上的祭文后,将血王座运出了西北地区。”

“可笑的是,蒲苣国质问威、武两国,结果被打得差点灭了国。威、武两国到底没有依诺,径自将血王座带回了廊中区。”缇纣微笑道。

“是啊!由于血王座有神意加持,成为廊中强国追逐的神器,视为霸权的象征,甚至北方强国亦想染指。然而,血王座始终没有离开威、武两国,双方为此作战多次,宝石便在两国间辗转易手。丘宣成为武国国君后,对内整治贵族势力,对外恩威并施拉拢小国,最终压制威国之势,将血王座纳入宫中,直到银夏帝国崛起。”

“卓英自称鹰神使者,的确是一位有勇有谋之人,最终在银河两岸土著支持下,采取步步紧逼的方式,最终将威、武两国打败,缔造了雄霸亚夏三百年的大帝国,被后世尊称为定皇。纵使如此,卓英也没有将血王座夺到手中,这也成为他的一大憾事。”

“那是因为卓英太倚仗鹰族,导致国内根基一直不稳。当然,这也成就了庄帝的辉煌。”甘捷说道。

“是啊!庄帝作为银夏帝国史上最伟大的君主,怎么能忍受血王座被武国收作国宝?他彰显霸者之威,派出大军东出银谷山口,最终将血王座带回帝都昭阳。其实,血王座只是象征而已,庄帝夺取的真正目的不言自明:不让任何一个国家有僭越之心。”

“庄帝真的厉害,实现亚夏统一大业,划分出了帝国区、廊中区,以及西北区、西南区、东南区与东北区,还有游牧部落控制的沙罗区。”

“可惜,庄帝继任者野心勃勃,却没有庄帝治政治军之能,险些被崛起之国取代,一直维持到昭皇出现。”

“如果昭皇没有登上帝位,也许亚夏格局已生变数了。”甘捷叹息道。

“其实,我对于昭皇从心底是佩服的。他纵横天下,稳定了亚夏大陆,只是令金亭无法正面对抗,才让我多了一份恨意。”

“大王最恨的是,为了保住金亭的地位,老金亭王退出廊中地区,向昭皇献上大礼,表示金亭将永远臣服,还将最为疼爱的女儿送入昭皇的怀抱。”

“依靠联姻的方式取悦昭皇,为金亭谋得帝国支持,遏制铜古、雷霆,获得帝国附属各国重要的战略物资,这的确是一个保持金亭竞争力的代价最小的办法啊!”

“大王能有这种胸怀,何愁天下不得?”

“我最初并不理解父亲的选择,甚至抗拒妹妹投入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的怀抱。但是,为了追逐霸权的游戏,我选择妥协,因为我明白一个道理。”

婚姻即是政治。

金虎与银鹰,哪一个会更强呢?

尚是金亭王子时的缇纣,曾经跑到金庭的八榕洞,意欲向梵教高僧惠仁请教。梵教虽起源于尘服大陆,流传不过数百年,但已经是尘服第一大教。缇纣对七子之教谈不上信奉,故而常到八榕洞中,与梵教教徒闲谈,慢慢地对梵教有些在意。

不过,惠仁面对缇纣的询问,回答得却令他十分不满。惠仁说梵教讲究轮回,教人重视现世福报因果,但不会像亚夏卜算子,预测一个人或一个国家的未来。最让缇纣难堪的是,惠仁说缇纣不可坠入魔鬼的泥淖。

什么是泥淖?如果亚夏大陆的霸权是泥淖,那么我愿意深陷而不能自拔。缇纣昂着头回应惠仁,头也不回地离开八榕洞。

缇纣不想再延续父亲的做法,联姻、和亲、建立同盟,这些看起来已经落伍,他相信国力已强的金亭可以依靠强大的军队,帮助自己攀登权力的巅峰。

一代伟主昭皇即将去世,这个消息无疑令缇纣兴奋。缇纣决定抓住上天赐予的机会,帮助妹妹坐上皇位,成为银夏帝国的新主人。

当然,他也听说过民间传言,提及昭皇死得蹊跷,或许与缇谧有关。可是那又如何呢?只要缇谧坐上了血王座,一切谣言都会烟消云散了。

君临天下!

那将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缇纣一边想象那睥睨天下的感觉,一边产生一种饥渴感。这种感觉令他口舌生津,浑身冒汗。一位副将适时地捧来一杯荔枝蜜酒,金亭王一饮而尽,感到一阵舒爽沁入心脾。

“大王,很快就要到对岸了,进房间休息片刻吧。”飞虎营主将甘捷向前走了一步,小心提醒自己的国主。

“凌国国君此刻到哪里了?”

那个胆小如鼠的国君,看到手执利剑的黄金甲士迫近时,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想到这里,金亭王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

“瑞兰城的城主瑞锋已经上路,带着部队押着凌国侯,还有他的宗族、后宫,应该快到兰水边的封城瑞兰了。安顿凌国侯的府邸已准备妥当,瑞锋会派人暗中监视。”甘捷回答着。

“告诉瑞锋对凌国侯要善待,千万不要怠慢。陈城现在秩序如何?”只要凌国的都城稳定,凌国便真真正正地落进金亭的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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