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权游戏（第二十章 出手）21（1 / 2）
昭皇是被娥后害死的。
尽管与泰姝见面已经过了数日，芮隐仍旧被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仿佛一柄重锤不时地敲到头上。
芮隐从椅子上站起来，头脑突然一片空白，眼睛目不视物，呼吸好像也停滞了。
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芮隐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头盖骨不见了，化作一股轻烟飞到天上去了。也许头盖骨变成了一顶王冠，插上了两只镶满宝石的翅膀，钻过了斑斓绚丽的云彩，到达了烈日照射的最高空。王冠停留片刻之后，开始急速下落，裹挟着风雷之势，吸饱了漫天云彩，像一尊巨石雕像，准备降落人间君临天下。
眩晕的感觉慢慢消失，窒息的感觉稍稍平复，心脏的跳动平稳下来，周遭一切还原本来面目。芮隐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又顺手搂了一下冠帽飘带，终于确信自己的头盖骨还在。
芮隐有些迷茫地望着芮府正厅。
正厅里的陈设未变，只是感觉都被涂上了蓝色，满眼皆是一片耀眼的纯蓝色，就连臣墙下的紫红色圈椅，似乎也是蓝色的了。他坐到椅子里，脑袋嗡嗡作响。
芮隐抬起头，惊讶地发现，皇城后宫掌仪泰姝正坐下首，嘴巴仍在一开一翕地说些什么，情绪显得异常激动。
泰姝正在说的是什么，首辅当然清楚地记得。不过，芮隐宁肯认为自己仍处于幻觉之中，也不想相信，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猜测，一个让他震惊无比的秘密。
芮隐的眼角流下泪水，不知不觉间滑过脸庞，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一些。他用手指抹着泪水，放在嘴里尝了一下。
苦！泪水里有盐的味道，更有回忆的味道。
他慢慢地回忆着，试图串连起昭皇生病后的点点滴滴，包括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任何曾经让他留意的对话。同时，芮隐再次回忆娥后的一举一动，包括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甚至是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只要人做了什么，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芮隐不想否定泰姝的猜测，那么他就一定要暗中调查，证实泰姝的说法。可是，自己身为帝国首辅，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尤其是昭皇病重期间，他担负了更多的朝政，承担了更重的责任。
如今，昭皇已经去世，他要替这位曾经的名主保证帝国运行顺畅，一切都要按部就班，传到新的皇帝手中。
我是帝国首辅，是昭皇最依赖的人。芮隐在心底如此提醒自己。
正是因为这诸多原因，芮隐决定让芮坤再入鬼城，探听关于泰姝提到的可怕消息。
整整三天了。芮坤仍旧没有回来。
芮隐用手按着太阳穴，再次想起自己前往东山行宫时的情景。
昭皇病重之后，辅政大臣去行宫的不多。但是每次前往行宫，芮隐都会看到皇城首席御医贡和。贡和小心翼翼，伺候在昭皇左右，亲自为昭皇调制汤药和香酒，显得那么恭谨。
这十分平常而普通的画面，如同倒影一般，飞速地从芮隐的眼前闪过，让他不寒而栗。芮隐吃惊地发现，对于昭皇的离世，自己早有深深的怀疑，只是因为没有找到令自己信服的证据，于是深深埋到了心底。
昭皇最初生病不过是风寒，以自诩天下第一医者的能力，贡和怎么会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昭皇病重，最后以壮年之身撒手人寰呢？芮隐头脑中的怀疑渐渐清晰起来，眼前浮现着贡和诡异的笑容，手中的药罐似乎滴着血。
对于贡和这个人，芮隐内心是讨厌与排斥的。
前些日子，芮坤不经意间对自己说过，贡和医术虽然高明，但却未得到其师薛白毒经传承，故而将师兄宋鹚囚于昭阳，以期套出世间毒经绝密之术，巩固自己首席御医的地位。
不经意？芮隐突然之间觉得，芮坤说过的话都有些深意，似乎或多或少地在暗示什么。
莫非芮坤早就有所耳闻？他想提醒我昭皇之死存疑？
贡和既然能囚禁师兄，其心之毒可见一斑，若说他敢于擅自下毒，谋害帝国百姓尊崇的昭皇，芮隐是不敢相信的。但是，贡和若是受娥后指使，这就完全有可能了，而且也符合娥后的性格。
想到这里，芮隐不由得想起采诗府送给自己看过的缇谧密档。
老金亭王缇恒膝下共有十几个孩子。缇纣作为长子极受缇恒宠爱，也被当作储君加以培养。除了缇纣之外，缇恒最喜欢的孩子，要数长公主缇谧。
缇谧自小就是美人胚子，能歌善舞，精灵古怪，既有淑女之质，又有王者霸气之风。她不喜欢和弟弟妹妹一起玩耍，总是缠着缇纣出入王宫，指挥宫女担任卫队，攻打作为阵地的假山、凉亭，其霸道心性足见一斑。
密档中提及，缇谧十二岁时，曾偷偷指挥一支金亭水军，乘船出海前往星海抱月岛。抱月岛距离晴蜓岛数百里，相传岛上有仙人居住，拥有预测吉凶的仙术，还有一只通灵的乌龟，所吐汁液可化入灵丹，令人青春永驻。
缇谧与海船没有找到抱月岛，反倒在近海突遇海浪，大船倾覆葬入大海，海员尽数喂了鱼，只有她竟然漂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令人惊奇的是，缇谧毫发无伤，在岛上逍遥自在地溜达，还驯化了一只大海龟，被金亭人传为美谈。
没有迎娶缇谧之前，周丕已经多年未近女色。
早在年少之时，周丕娶了帝国贵族季孙敖之女季孙晞。此女容貌秀丽不可方物，弹唱古琴极富魅力，与周丕琴瑟相和。更难得的是，季孙晞对于时局很有见地，往往能够出言一语中的，使周丕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
红颜薄命，天妒佳容。
正当季孙晞青春正盛之时，她却得了一种怪病，虽请各方名医救治，终是撒手人寰，未给周丕留下一男半女。
周丕对爱妻感情深厚，无法接受季孙晞离世的打击，多年未再迎娶，直到在北方遇到泰德的妹妹泰姝。
黑水河畔，激流回荡，山林啸吟，刀剑闪烁。
那时，亚夏大陆刚刚稳定，银夏帝国重上正轨。为了收复与北方雪国相邻的黑水河流域，昭皇亲自率领黑鹰铁卫军，穿过幽蓟国境出巡北方，与泰德会面于北靖前身北原城。
最终，泰德承认帝国的统治，取下配剑向昭皇跪拜致意，并高举宝剑宣誓效忠。昭皇则允诺，黑水河流域与莽原大地，由泰氏一族世代统治，每年可以获得帝国军部调拨的辎重、粮帛，以及苍陵良马与铜古精良武器。
北御雪国熊族，靖难卫国护家。昭皇与泰德同声高啸，手握着手眺望北方雪国。那情景芮隐至今难忘。
芮隐看得出来，昭皇对泰德非常器重。这令芮隐心生妒忌，也让他感到焦虑，生怕泰德会接受邀请，加入帝国辅政大臣行列。更让芮隐担忧的是，昭皇见到了泰姝，一时之间，竟产生了怜惜爱慕之意。
想到这里的时候，芮府正厅外响起了脚步声。芮坤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挑起门帘走了进来。
“芮坤，你总算回来了。”芮隐看着芮坤的脸，发现这位总管瘦削不少。
“老爷等着急了吧！”
“没什么，你先喝点水。”芮隐一边说，一边替芮坤倒了一杯水。
“芮坤何德何能，怎么敢劳烦老爷倒水呢！”
“你我之间虽是主仆，却实为兄弟。我虽然贵为帝国首辅，真正能够成为兄弟的人却没有，倒是你一直追随在身边，为我承担了太多。”芮隐说着，倒是真动了感情，鼻子略微有些发酸。
“老爷这样说，芮坤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你先坐下来，讲讲了解到些什么事。”
“老爷，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泰姝的情景吗？”芮坤坐定后，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当时，泰姝只有二十岁，正当妙龄，适逢桃李华年，的确是英姿勃勃令人目眩。因为刚刚在庭院里练过剑，泰姝气喘吁吁地站着，令昭皇呆呆地站在庭院之中，甚至忘记了身边陪同的泰德。”想起往昔岁月，芮隐不免感慨。
“我记得老爷曾说过，昭皇拿起泰姝手中的宝剑，在庭院里飞舞旋转，舞了一番玄妙的剑术。”
“是啊！离开庭院的时候，昭皇还一直回头看着泰姝，我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还以为昭皇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看中了一个爱舞刀弄剑的女孩，并非是什么大事。”芮隐回忆道。
“结果，昭皇竟然向泰家提出，想要迎娶泰姝到昭阳城。”
“生活在不同地域的人，天性中必有某种不同的性格。时至今日，我还记得昭皇对我说过的话。直到那时，我才看出昭皇真的喜欢泰姝，喜欢她那北方人特有的坚毅感觉。”
“不过，老爷从来没有想过，昭皇是定力那么深厚的一个人，怎么会一下子喜欢一个北方女孩呢？”
“这，这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芮隐好像一下子被人点醒，愣愣地看着芮坤。
“更何况，帝王没有后嗣对于银夏影响巨大，许多臣服小国也会因此动荡内乱，昭皇怎么会不知其中利害，贸然选择泰姝陪伴自己呢？”
“你说的这些，当时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老爷是关心则乱啊！”
“没错。当时，我只想到不能让人剥夺我的权力，不能坐视泰姝入宫的事发生，更不能让北靖有实力挑战幽蓟，以至于忽略了其中的细节。”
“芮坤追随老爷多年，当然明白老爷不想被动地接受命运安排。毕竟老爷从勤岭学城学成之后，来到昭阳打拼多年，才最终成为昭公的左右手，又是一路艰辛地运作铺垫，成为帝国的首辅。”
“你的话全都说到我心里啊！我苦心孤诣多年，一旦摄住了权力的权柄，怎么还会放弃呢？我当然不想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改变，哪怕是危及自己的地位也不行。”
“为此，老爷才联络帝国氏家、贵族，利用律法提醒昭皇，作为银夏帝国的主人，只能与其他王、侯国结亲，不能从自己疆域封城，或者普通氏家贵族中选择皇后。”
“不错。我没有想到的是，泰家没有拒绝昭皇，而昭皇更是拒绝了贵族们的建议，还派人选址为泰姝建造迎亲行宫。
“为了劝阻昭皇，我记得老爷颇费了一番心思，不得不秘密写信给各国国王，请他们上表支持帝国朝臣的意见，反对迎娶泰姝进入皇城。”
“诸大王国各有算计，原本相互之间勾心斗角，却在反对泰姝进入皇城的问题上出奇地一致。”芮隐抬起头，看着正厅袅袅升腾的檀香，幽幽地回想。
“这些王国都不希望，与本国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女人得到恩宠，成为银夏帝国的皇后。”
“是啊！面对这股强大势力的压力，昭皇最终妥协了。”
“可是，昭皇还是坚持，让泰姝离开北靖，到昭阳皇城掌管宫庭事务。”
“氏家贵族与各大王国的目的达到了，大家也不好再提出反对意见，所以泰姝才得以进入皇城。”
“满心欢喜的泰姝，带着希望来到帝都，得到的却是一辈子的失望。”芮坤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从进入皇城后，泰姝就一直住在宫内，虽然她并没有真正地掌管宫庭事务，但宫人们却并没有对她轻慢。”
“我想，泰姝若没有男人般的果敢，或是对昭皇没有一往情深，她绝不会留在皇城之中。所以，泰姝没有与昭皇同处一室，矜持让她一直在等待，她仍然期待着有朝一日，会被昭皇迎娶进宫，风风光光地嫁给心仪的男人。”
“其实，我本身并没有对泰姝报有恶念，但却一直不愿意直面泰姝，更不希望看到那张没有了笑容的脸，和那双有着种复杂情绪的眼睛。”芮隐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顺着芮坤的话，说出了深藏心底的秘密。
“这也是老爷当时无奈的选择啊！”
人的一生总会有各种选择，将会左右自己的未来与命运，甚至可能影响到更多的人。作为幽蓟落迫贵族子弟，芮隐曾经可以做出简单的选择，前往大贵族家中担任总管，可保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
当时，幽蓟王康霄身边有一位红人，乃是郸溪、归来湖一带富商郸邯，掌控着郸邑、邯山两镇大片土地，算得上王国的名流。郸邯通过贿赂康霄宠妃，控制了王国盐业售卖，攫取了大量财富。
郸邯对芮隐的父亲非常欣赏，亦对芮隐颇有好感，曾多次登门邀请芮隐襄助。芮隐曾经有所纠结，最终放弃了这个机会，决定前往学城求学入仕，为自己搏一个万代前程。
可以说芮隐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从学城来到昭阳之后，芮隐在妻子家族襄助之下，成功地进入到昭阳执政府，成为周丕身边的谋臣，最终一步步走到人生巅峰，坐上了帝国首辅的宝座。
“其实，无奈的选择也是必然的选择。即使泰姝现在站到面前，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为自己的私心毁掉泰姝的幸福而道歉。”芮隐突然之间有点生气，为自己刚才偶尔出现的恻隐之心而愤怒。
“芮坤的话说多了，老爷千万别生气。”
“不，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还没有说，到鬼城究竟调查出什么来了呢？”
“老爷，我之所以提到北靖，提到昭皇初见泰姝，就是因为我在鬼城得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芮隐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芮坤。
“昭皇决定迎娶泰姝，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
“哦？”
“老爷还记得我说过的盲眼预言师吗？”
“嗯。据你说，这个盲眼预言师非常厉害，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关于昭阳神秘组织的事，还是他告诉你的。”
“没错。盲眼预言师对我说，昭皇率军前往北方之时，曾经遇到了一位预言师。”
“预言堂的预言师虽然极少，行动也特别飘乎不定，但是也并非难以遇到的世外高人，谈不上有什么稀奇吧！”
“关键的一点是，正是有了这次相遇，昭皇才有了加入预言堂的想法。”
“什么？昭皇想加入预言堂，成为一位预言师？”
“芮坤原本也不相信，没想到盲眼预言师说，当年昭皇见到的预言师也躲在鬼城里了。”
“竟有这等奇事？这个预言师叫什么名字？”
“纳百川。”
“这个姓氏很奇怪，亚夏大陆并不多见。”
“没错，这个姓氏正与纳兰大臣一样啊！”
“对，对，……纳兰？你的意思是，纳百川与纳兰有关？”
“芮坤了解到的消息是，纳百川是纳兰的亲哥哥，在预言堂中地位很高，一度有成为堂主的可能。”
“匪夷所思。你在鬼城见到纳百川了吗？”
“我见到他的时候，纳百川已经奄奄一息了。”
“此事越来越古怪了，莫非有人不想让他活？”
“他之所以躲在鬼市，正是因为要躲避追杀。可惜，纳百川还是未能逃脱宿命，因为泄露天机而丧了命。”
“他泄露了什么天机？”
“不知道。临死之前，纳百川对我说，昭皇因为他的预言，决定迎娶泰姝顺应天机。结果，昭皇还是没有冲破帝国贵族与诸王国的束缚，迎娶了缇恒的女儿长公主缇谧。”
“除此之外，纳百川还说了什么？”
“亚夏大陆的运势正因昭皇之死而改变。”
“不可逆转？”
“嗯。”
人的一辈子要靠运势，家族的兴旺要靠运势，一个国家的兴旺更是需要运势。
芮隐对玄妙的运势是笃信不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