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权游戏(第十四章 神秘组织)15(1 / 2)

首辅大人的府邸气势恢宏,坐落在昭阳西城的桂花大街上,街道两旁栽种着的大桂树。桂树树皮呈灰褐色,在阳光强照之下枝繁叶茂,聚伞花序簇生于叶腋,飘散于深秋季节的芳香沁入心脾。

官邸大门两侧的桂树更显高大,被树荫遮蔽而透下的光线,照在门旁边的大石狮子上,斑驳的阴影就像长在石狮身上的黑斑。从台阶走上高大府门的平台,仰起头可见挂在门楼上的两只大红灯笼,左侧灯笼印着“首”字,右侧灯笼印着“芮”字。

府门楼洞里有两扇红油漆大门,虚掩在一起,好像两个靠在一处的密友,随时可以天各一边。穿过门廊,迎面是一座巨大的影壁墙,墙上是画师精巧的雕刻浮图,画着绵延数千里的苍岭风景。

无论走左右的哪一边,转过影壁墙后,都是一大丛竹林,刚竹、黄槽竹、斑竹和花竹交错生长绿意盎然。竹林间的青条石路直通府邸大堂,大堂两侧的厢堂徐徐铺展,一直抵达到高大的院墙之下。从府邸大堂旁边的月亮门洞向后走,经过首辅藏书阁、笔画书苑、高宾堂,就可以进入府邸的内院。内院里有一个人工湖,湖边的楼宇建筑鳞次栉比,多是内眷们的居所。

中厅高大臣墙上挂着一幅巨画,描绘着银河全景的“万里奔腾图”,其恢弘的气势,令人观之如同站在银河岸沿,远望翻起滔天巨波的河水奔涌入海。

臣墙两侧各有一排大书架,上面摆满瓷器、青鼎和玉像,还有不少远古先民的器皿。

芮隐最喜欢瓷器。

亚夏大陆瓷器品类众多,以“南青北白”最为顶尖有名。平日闲暇之时,芮隐总要亲自用绢布擦拭一番。

在这些藏品当中,芮隐对一只温润玉虬龙情有独钟,每每把玩爱不释手。此玉是芮隐六十岁寿诞时,昭阳长老院姚伯贺寿献礼。姚伯是帝国老贵族,祖上有鹰族血统,家族控制着灵湖美玉的开采和磨制,专门打磨制成玉器或是玉佩,至今已经超过百年。

亚夏的玉文化始于亢龙纪初,第一位发掘制玉者已不可考,据称是龙族一个部落首领,因为机缘巧合恰入山洞,发现了温润的玉石矿。

灭龙纪时代,龙族贵族比佳著有《说玉》,将佩饰类玉器分为实用装饰玉和纯装饰使用玉。与此同时,灵湖地区的灵族制成了“玉组佩”,早于亚夏诸族部落。姚氏控制灵湖,正是得益于灵族玉匠,并开创了灵湖玉秘技制法,世人称之为“灵玉八刀”。

这只玉虬龙非常罕见。

龙身不仅有镂雕牡丹纹玉片,龙爪有云拖日形飞升之状,龙眼栩栩如生,龙角绒毛毕现。最让人惊奇的是,玉龙色彩变化无常:日光下通体白色,月光下泛出红晕,烛光下则有淡淡的蓝色,好像变色龙一样。

变色龙正是芮隐的本色。

芮隐能够在帝国担任首辅多年,除了昭皇信任与支持外,诸多伯爷与之交好是重要原因,足见他应对官场极为自如。作为幽蓟人,芮隐出身并非贵族,故而对于跻身贵族之列颇为在意。

不过,姚伯家族的口碑一般,封城百姓怨言颇多,尤其是对其父子贪图美色嗤之以鼻。年少之时,姚伯便纵欲无度,经常四处搜罗美女。姚淼除了喜欢美女,还有喜好男男的癖好,整日饮酒作乐,导致其总是无精打采。

芮隐把玩玉虬龙,满腹愁绪,了无兴致,孤坐在太师椅里,没有一点心情欣赏自己的珍藏。

朝政时局变幻莫测,政敌毒计频出如刺,他的心里万分焦虑。

桌子上放着三封信。

第一封信是西伯飞鸽传书,内容是西京的灰蛇军团连下数城,已经抵达苍陵的王城函陵。打开信看到内容之后,芮隐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深知西伯的个性和手腕,明白不管自己如何规劝,西伯都会置之不理。芮隐有些不确定,西伯和敕胡之间如何有了默契,或者说周彰许以敕胡多大的疆域,才换来夜月狼团与灰蛇战团南北夹击。

如果敕胡跨过苍岭,占有苍陵的土地,西北狼族将变得更加强大。除了对帝国形成更大的威胁外,也对志在称霸北方的幽蓟王是个挑战,他的宗国不希望其他王国超越,更不希望这些王国成为潜在的敌手。

芮隐派人送信给西伯,希望西伯认清形势:如果想要成为银夏帝国之主,最需要首辅在昭阳城中斡旋支持,而不是敕胡同盟,抑或苍陵王的依附。

但是,西伯显然没有理会,甚至一反常态用飞鸽传书,表达自己将令苍陵归附西京的决心。人口、土地、粮食和奴隶,这些资源苍陵不如其他王国,但是规模庞大的战马供应,却是亚夏大陆各国都十分觊觎的。

芮隐明白,周彰想要苍陵依附于西京,有着重要的考虑和打算,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随时征调马匹充实大军,为自己增加军事实力。芮隐也并非完全反对西伯决定,但他清楚昭皇刚刚去世,西伯若以帝国灰蛇战团之名,侵占了苍陵国的土地,会给金亭等国以口实,这对志在继承皇位的西伯来说是无益的。

第二封信是采诗大臣纳兰的通报。

仙女湖畔一占,四千黄金骑士完胜四万威、武两国联军,毙敌无数,俘虏万人,目前正在威国境内盘桓休整。

芮隐没有想到黄金战团的战斗力如此惊人。四千对四万,这一仗胜得这样轻松写意。如果倒退十年,黑鹰铁卫军纵横天下之时,与黄金战团相遇会是何结果呢?首辅对军事不通,思考半天没有结果。

芮隐很庆幸,昭皇统一亚夏大陆的时候,缇纣还未独领金亭王军,更没有建立强悍战团。银夏与金亭没有正面交锋,反倒是得到老金亭王的臣服和支持,使得帝国重新雄霸大陆。然而,夏江后浪推前浪,缇纣黄金战团崛起是必然的,金亭金币支撑着金亭王的野心,也让芮隐看到了危机将至。

芮隐心里盘算,短暂休整之后,金亭王北上昭阳,将不会再受任何阻碍影响,沿路的廊中小国已无法抵挡这支军队了。这时,芮隐心里不由得想到军部大臣郎玄,那高高的颧骨、薄薄的嘴唇又在眼前闪现。

郎玄出身雷霆贵族,一定不希望看到金亭王携胜利之师,顺利地抵达帝都昭阳,扶持娥后登上帝位。他非常清楚,郎玄正积极调动帝国直属封城守军,希望各城城主组织兵力集结到昭阳,配合帝都守军和黑鹰铁卫军,灭黄金战团于城下。

可是郎玄为何没有请雷霆王派出紫电战团,阻挡黄金战团北上昭阳呢?以紫电战团的战斗力,加上威、武等国军队的支援,完全可以和黄金战团一战!芮隐转念一想,也就心下释然:郎玄怎么会为了保护银夏帝国,请宗国精锐部队抵挡黄金战团呢?他一定是等着寻找时机,在昭阳城附近,利用帝国的军队削弱黄金战团,最好是两败俱伤。

眼下天祭日期将近,昭阳不宜刀兵突起,否则既是对昭皇逝去的不尊,也会打破暗流涌动的帝国局势,破坏表面的脆弱的和平。芮隐觉得有必要再次进宫,面见娥后陈述利害,让她规劝金亭王克制冲动,最好能够先命黄金战团返回金庭。

一想到娥后,芮隐的眼前便浮现娇美的容颜,想到缇谧初嫁昭阳时的情景。昭皇与缇谧貌合神离,自然是考虑到自己的子嗣不该有金亭王血统,以免将来被金亭利用窃夺了帝国霸权。可惜,昭皇迎娶朵姬后,这位绝世美人也没有生下孩子,以至于现在帝位虚悬。

此时,首辅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第三封信。

对于芮隐来说,这封信的分量比前两封重得多,也令他的内心更加矛盾与迷惑。

“据传,敕胡北方小城牧羊谷城主杨轱的女儿诞下一子,鉴于去年昭皇曾出巡敕胡,在牧羊谷盘桓了几日,此子极有可能是昭皇之后。”寥寥数字,意义非凡。

这封信的消息源极为隐密,出自采诗大臣纳兰的副手容若,他通过家族掌控遍布大陆的客栈渠道,探得这个惊天秘密。容若调查的手段高明,芮隐知道不会是空穴来风。

这会是真的吗?芮隐既想相信,又想竭力否认。如果昭皇有后,且不论是男是女,都将是银夏帝国独一无二、血统纯正的继承人。

芮隐辅佐昭皇多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深厚,既是君臣,更像朋友,还有种不可言说的兄弟情。当然,这是芮隐私下揣度,至于昭皇对他是否有同感,他心中其实是无法确定的。更何况,昭皇本是贵族后裔,而芮隐出身低微,即便成为首辅之后,心底对别人谈及其出身,还是讳莫如深的。

昭皇无后曾令芮隐慨叹,如今忽闻周丕有了遗腹子,他心里当然期盼是真的。芮隐甚至憧憬,那孩子端坐在皇座上,自己全心全意地辅佐年幼的少主,尽自己的心力帮助他成为一代名帝。

可是芮隐马上又意识到,即便这个孩子真是昭皇之后,他有能力让其君临天下吗?少主年幼,娥后依律会作为银夏帝国的代执政,垂帘主持天下大局。在她的“庇护”之下,少主能够君临吗?即便少主坐上帝座,自己还能立于朝堂,成为众臣敬重的首辅吗?

侍女端上新沏的茶水,芮隐大口地喝了两杯,虽然有些微烫,但却仍不能缓解他已经干裂的嘴唇。最让首辅矛盾的是,这个孩子的出现,会让他多年来暗中支持的西伯无法登上帝位,数年的经营与谋划也将付之东流。他的眼前仿佛出现西伯的样貌,嘴角浅浅的兔瓣疤痕,嘴唇上方两撇上翘的山羊胡子,黑色嵌着一丝淡蓝色的瞳仁闪动着亮光。

难道为了一个刚刚出生的昭皇之子,我就改变对西伯的支持吗?西伯继承皇位,我的首辅之位必得保全,帝国权力我尚可分享,而昭皇之子会赋予我吗?没有权力,我就不再是人上人,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展示不出我治理国政的能力,这比要我的命还可怕。芮隐焦虑地思索着。

权力被神性的人掌握,就能为百姓造福,泽被后世,得享尊名与荣耀。如果权力被兽性的人掌握,只能涂毒尘世,令万民陷入水深火热,被后世讥为暴君。

芮隐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学城之时,两位著名学子交锋论战,谈论到为君为臣使用权力,必须抛弃兽性追求神性,以便能够正名于世。当时,芮隐是毫不犹豫地支持神性论,反对为了权力以兽性而搏。可是现在,芮隐却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为了抉择自己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

首辅觉得头痛欲裂,戴在头顶上的獬豸玉冠,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将玉冠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手指用力地点按着太阳穴,胸口一起一伏。等他放下手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

他站起身在中厅里来回踱步,最后下定决心走到桌子旁边,提起笔来,在一张已经展开的绢纸之上快速地写着。

等笔迹干后,芮隐又再次看了看。

“敕胡牧羊谷城主杨轱的女儿诞下一子,传言系昭皇之后,不知真假,请君甄辨。”

为了权力,我只能放弃人性了。尽管我曾自诩良臣,但是没有了首辅的头衔,谁还会在意我的贤良呢?芮隐咬着牙,将这句话在心底重复了几遍,最终两眼放出坚定的光。

首辅将信叠好,放入信封后,又坐了下来,心绪稍稍有所平复。他在心底自我安慰,自己只是通报而已,至于西伯如何决定,就看七子之神的意思了。是啊!我一直相信七子之神,所以才能坐上首辅的宝座,这一次神明一定还会支持我的选择。

下定决心之后,芮隐感觉轻松不少。

他靠进太师椅里,慢慢地闭上眼睛。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绝不能安排自己府内的人去办,万一路上出了危险,泄漏出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思来想去之后,芮隐决定找黑鹰铁卫军的前统管瑕瑜,由他安排信任的部下去办。

“芮坤,可在?”

话音刚落,芮坤早已来到面前。芮坤是芮隐的本族远房兄弟,出生在仙鹿岭下花鹿镇,跟随自己已经多年,为人诚实可靠。首辅睁开眼睛,看着如今也上了年纪的总管,心里不禁有些许悲凉之意。

“老爷有什么吩咐?”

“赶快去瑕瑜的府上,请他马上来此一叙,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老爷。”芮坤应答着,转身走出中厅,微微佝偻的身影拐过竹林后消失不见。

时近正午,首辅府中的膳房早已准备好午饭。

紧邻中厅旁边的偏厅中央,放着一张大红松饭桌,上面摆满了酒菜。山参炖鹿肉、脆皮乳猪、清蒸河鱼、炭火烤羊排,青菜有秋葵山药、香菇蒸粉、木耳炒山珍、素炒白菜心,这些菜都是芮隐爱吃的。主食有桂花莲子羹、酥藕饼,桌上还有一壶已经烫好的宫廷桂花酒,摆在了主座的位置。

芮隐的夫人钱氏是乾国人,乃是国内少有的贵族氏家,已经在乾国荣兴百年,根基与人脉极为深厚。钱氏父亲钱柯自小聪明过人,曾在太乙山白峰求索,亦在学城学习过数年,后来因得父命回国,接手了家族生意。

由于机缘巧合,钱柯曾得到白圭商坛治尊指点,对于商经越发运用自如,使得家族生意更上了一层楼,成为廊中地区有名的八大富商,并将原来的祖地镇子改名为荣兴镇。

白圭商坛自灭龙纪时创立,据说由一代白子白仲开坛,至今已有数百年,靠独到的商经成为天下商者至尊。

钱柯本有希望成为商坛坛主。不过,他为人乐善好施,对于治理门派没有兴趣,更愿意替商坛寻找传人,并在乾国荣兴湖畔开设论坛,请商坛名人宣讲商经之道。

钱柯对乾国亦身负重责,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帮助侯主振兴国势,但是却屡屡遭到国内奸臣打压,以至于心灰意冷,逐步将生意重心转向廊中他国。到了钱氏成年之时,钱家及其族人在乾、威、武等侯国都颇有势力,甚至在帝国也有买卖。

芮隐尚未进入银夏帝国朝议参政之前,曾受过钱氏娘家大量的金帛资助,以至于他能心无旁骛地辅助周丕,最终成为昭皇信任的首辅。钱氏未出嫁前在家受教,学识见闻与寻常女子相比天差地别。夫妻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遇有难解之事,芮隐也常常会询问钱氏的意见。

家有贤妻当为至宝。

芮隐走进偏厅之时,钱氏站起身迎上前去,陪着首辅坐好后,亲手给芮隐倒了一杯酒。

“老爷,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又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钱氏关切地询问。

“还不都是一些你争我夺的乱事?金亭王刚刚在廊中击败了威、武两国的联军,西伯则进入函陵。昭皇天祭的日期马上就要临近,娥后让我每日派人前去催促进度。不说了,都是烦心事。”芮隐发着牢骚。

他没有提及昭皇可能有后的事。

一个字也不能说。芮隐环顾周围的仆从,包括夫人身边的丫鬟,甚至向窗外瞄了一眼。

隔窗有耳,天机可泄。

芮隐不由得想起,襄皇率军亲征之时,项公、周彰等人陪伴周丕,秘密商议夺取血王座的事。

那一夜,月亮躲在云层里,天黑得像被人泼了墨一样。他站在昭阳执政府的内堂中,听着众人窃窃私语,好像听着来自地狱的冥冥之音。

最终,当周丕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众人全都长出一口气。然而,芮隐似乎看到窗外有人影闪过,如同幽灵一样飘走了。芮隐瞪大了眼睛,大气也没有呼出,更不敢对周丕众人说。

即使后来周丕功成,坐上血王座,成为天下敬仰的昭皇,芮隐仍不能忘记那一晚,更不会忘记窗外飘过的黑影。

时至今日,芮隐也不能忘记那个黑影,尤其是他看到纳兰的时候,那种压抑的感觉极为强烈。尽管他不敢确定黑影是纳兰,但是芮隐对纳兰印象不佳,总是对他心存芥蒂。

“金亭王打败威、武两国联军?战事没有波及到乾国吧?”听说廊中地区发生战事,钱氏不禁担心起自己的宗国。

“放心吧,金亭王只是想取道北上昭阳参加昭皇的天祭,乾国在莽荡山和神龙湖之间,并非是进入银夏帝国的交通要道,缇纣是不会到乾国去的。”芮隐一边安慰钱氏,一边喝了一口酒。

“那就好。说起来,我也有好些年没有回乾国了,昭皇天祭结束后,我想让你陪着回老家看看。”钱氏吃口菜,想起家乡,眼中满是思念之情。

“你放心吧,如果西伯能够回昭阳继承帝位,我想政局就该稳定下来,那个时候我就陪着你回去。今天的酒有些辛辣,春桃,给我换一壶酒来。”

“把酒架上那坛御赐佳酿拿来吧。”钱氏吩咐着。

丫鬟春桃赶忙走到偏厅酒柜前,将钱氏交待的御赐佳酿取下来,揭开封条后倒入一只银制酒壶。酒壶在热水盆中烫了烫,春桃端起来,转回饭桌旁边,为首辅倒了满满一杯。

“金亭王这次进昭阳来者不善,昨日芮鑫传来书信,说他不日就要返回昭阳呢!”钱氏一边吃着菜,一边无意地说着。

“什么?这个时候他回昭阳做什么?”芮隐提高了声调,语气十分不满。

“孩子只说许久没有回昭阳了,想回家看望你啊!”钱氏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芮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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