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权游戏(第十二章 青绿)13(1 / 2)

银河是亚夏大陆的母亲河,亦是亚夏文明的发源地,上游以山地为主,中下游多以平原为主。银河下游南岸沉积大量泥沙,成为富饶的耕种沃土,孕育了比国境内亚龙峰龙族,武国境内鸠峰鸠族,鬼湖畔的鬼族,以及其他数十个族群。历经百余年的融合,完成霸业的银夏帝国缔造了亚夏族,使廊中等多地族群合并其中。

亚夏大陆虽以亚夏族为主体,边塞之地亦有外族,如南方火族部落、西方马族部落,尤其是北方熊族、驼族,与亚夏族交往最多。

从灭龙纪时代算起,熊族与亚夏族争斗足有数百年。

如今,大柏岭内仍有熊族近百个部落,彼此依托高岭、河流生存,其中有三个大部落最强,分别是舍里旗、野人旗和瓦西旗。舍里旗在千叶赫山舍里峰下;野人旗占据暴雪山野人峰;瓦西旗老寨设在暴雪山瓦西峰,俨然是三旗中最强的一个。

三旗曾经互相杀伐,抢夺领地、人口和财物。后来,在一位“雪神使者”的努力下,三大旗最终结成同盟,组建了熊族辫子军,巅峰之时足有万人。

彼时,亚夏大陆熊族走出密林深山雪原,与黑水河流域原有部落作战,其首领调度大军时,便需用到熊骨首领符节。传说此项军制乃熊族首领鄂阔石所创,符节好比大将印信,所赋予的权力可谓甚重,历来被熊族人珍视为尊。

泰平坐在船舱里,抚摸熊骨已经风干的表面,轻轻搓着骨头上面的突起,仔细观察刻了几个奇怪的字符和图形。

他已经琢磨了几日,但学士教给他的知识虽多,却很难提供帮助,尤其是大部分已经忘却。不过,泰平还是能够看出熊立的样子,高大的树木和一块石头,其他扭曲纠结的字符和图形,他便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言答鄂君渚为何要将符节赠给我呢?

熊族人可以为你而战。

鄂普的话言犹在耳,而鄂君渚的眼神那么坚定,蕴藏了极大的期望。

作为熊族部落的精神指引,言答所持熊骨符节意义重大,可用来同其他部落盟交所用,亦是主持熊族集会的符令。

难道言答认为我会继承抚司之位,掌管北靖六镇的广阔疆域,代表熊族向我示好?我会是北方的主宰?或者说我能够弥合熊族与北靖的矛盾?

泰平闭上眼睛,回想学士曾说过的那些历史。

元世纪开启后的前一百年,亚夏大陆的列国疆域已现雏形,只有北方与冰雪之国间不睦,因为争夺食物和领土战争不断。为了抵御凶猛的熊族辫子军,北方各国决定共同组建一支军队,在黑水河流域建立城镇布属驻军。同时,为了保障兵源储备、食物供应,北方各国迁入了不少人口,在黑水河两岸建立了几个定居点,南方也征调了人口、粮食和武器给予支援。

慢慢地,定居点逐渐扩大,农田开垦增多,粮食多了,人口自然也增长了,于是形成了城镇。熊族人自然不愿任城镇做大,常派出骑兵部队搔扰,双方几乎三五日便有一战。

到了元世纪最后的一百年,这些城镇的规模已经不小,可以保障驻扎更多的军队,能够联合起来,更好地应对熊族人的冲击。有了这些部队的牵制,熊族人南下劫掠不敢再肆无忌惮,但也常常会发生攻伐,双方互有伤亡。

元世纪末,昭皇借助支持者整顿内政,然后率领大军南征北战,渐渐平定亚夏大陆多年纷乱的战局,最终再次建立起了帝国霸权。帝国强大的国力使其他王国、侯国、城国臣服,昭皇以都城昭阳为核心,继续稳定地拓展银夏帝国的辽阔疆域,并将目光瞄向了北方这些城镇。

田垦曾对泰平说过,拥有更多归附于帝国的直属城邦,对于稳定银夏在大陆的地位和霸权,有着非常重要而积极的作用。正因如此,昭皇继位之后,心中一直念念不忘,想把北方雪国接壤的黑水河流域众城镇,纳入到银夏帝国的版图,起到北御熊族和牵制幽蓟、望海的作用。

幽蓟与望海?

泰平一想到这两个国家,心头不禁一动。

言答与泰平分别之际,说过北靖极其重要,两国一直颇为觊觎与忌惮,更害怕泰氏一族势力坐大。或许,泰氏一族掌控北方的传言,真有可能是两国暗中授意传播的。

帝国想利用北靖牵制两国,两国难道不正是也有同样的考虑,用北靖牵制彼此,甚至牵制银夏帝国?

如果泰德被帝国猜忌,做出过格的行为,那么两国就可能从中获利。

国与国之间的博弈,正是靠各自秘密的手段,牵制对方强大起来。

突然之间,泰平明白昭皇接纳黑水河诸镇,纳入到银夏帝国的版图,支持父亲泰德防御熊族,甚至调拨资源给予供应,未必是对付熊族,而是为了抑制两大王国。

无论是哪一个王国崛起,将另一个王国吞并,必然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统治黑水河流域,甚至侵入大柏岭雪国。假如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么帝国霸主地位必将受到挑战,昭皇自然不能容忍。

与此同时,泰平也明白父亲的选择,举剑宣誓效忠银夏帝国,可能也是考虑到夹在诸方势力之间,必须要做出一个取舍。

目前来看,有了帝国的支持,北靖成功打造雪地熊团,不能不算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至少,父亲改变防御战略,采取主动进攻的战略,多次北进袭击熊族,将熊族人在大柏岭外的驻扎点全部拔掉,肃清了黑水河流域之北大片土地上的熊族势力。

最终,双方在北靖辖区最北端的长野镇会面,泰德和熊族首领相互交换了匕首和短刀,并重新划定了边界。由于不少熊族人已经习惯了雪域外的生活,泰德承诺长野成为收留这些人的城镇,让他们可以和长野百姓和平共处。

此后,熊族与北靖人和睦相处,熊族人甚至大肆宣扬,泰德的雪地熊团是雪神的使者。同时,熊族首领伦西克做出了承诺,只要战团驻守北靖一日,熊族就不会再次南下侵犯。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承诺,才让帝国、幽蓟与望海担忧,各方势力担心泰氏乘势而起。不过,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勤谨小心,对昭皇表现得格外忠诚,才未给他人口实。

树欲静而风不止。

亚夏亦将出现千年不遇的大动荡。预言不期而起,泰氏稀里糊涂地卷入其间,看来这是人力所难改变的。

想到这里,泰平睁开了眼睛。

船舱里的霉湿味有些浓重,他从靠在舱内一角的椅子上站起来,揉揉有些僵硬的身体,披着斗篷走出船舱。

宽阔的河面翻卷着波浪,裹挟着黄沙和泥土顺流而下,强劲的秋风吹拂着泰平的面庞,将他的斗篷吹得猎猎生响。他回头东望,客船舱顶外的帆布棚顶上下浮动,船身摇摇晃晃,船尾桅杆上挂有一面绣着“客”字的蓝旗。旗杆上平稳柱处立着一只白鸥,张开翅膀轻轻地抖动着。

桅杆下方的粗柱子如同壮汉大臂,拴着泰平的坐骑“青芒”,以及付婴骑乘的全身杂色的矮脚骟马。两匹马正不安地在原地踩踏甲板,发出嗒嗒嗒的声音。“青芒”外翻的鼻孔喷着热气,身上被溅起的河水弄得湿漉漉的,马鞍和鞍袋行囊早就被付婴卸下来,放进了舱内烘干。

泰平沿着船弦向船尾走去。

他经过装着商贩交付贩卖货物的船舱,身体随着河水起伏摇摇晃晃。

当他来到“青芒”的身边时,心爱的坐骑低下头,用满是青色鬃毛的脖子蹭泰平的腋下和肩膀,嘴巴里发出呜咽之声,粗尾巴加大摆幅甩来甩去,就像久别重逢的恋人般表达着亲昵。

它只是不喜欢在船上的感觉而已,因为奔驰的感觉才是它的最爱。泰平一边想,一边抚摸“青芒”。

尽管预言或箴言都没有明言,我会成为掌控北方天地的人,言答还是将符节交给我,甚至不惜以自己为诱饵,掩护自己乘船西行,这足以说明言答对我给予足够的信任。泰平想到这里,将符节塞入怀中,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与激越之情。

除了这枚符节,泰平的怀里还有一柄短剑。

泰平将短剑掏出来。

这柄剑铸得极为古朴,但是锋利无比,近身格斗常有奇效。能够得到这柄短剑,还是因为自己的生日。

去年泰平过生日,央求田垦赠送自己礼物。田垦说,只要泰平可以赢自己单手剑,便将佩戴身上多年的短剑送给泰平。万没想到,泰平剑术发挥奇佳,竟真的抢得田垦半招,让田垦非常满意,所以短剑便归了泰平。

田垦见泰平剑术大长,便有意又传了许多密法,包括不少兵法、阵法,尤其是雪地熊团训练的秘密。

田垦曾对泰平说过,剑招虽妙,终是技击,唯有精阵,才是大道。

阵法本身并非玄虚之法,原本就是简单的排列,长久训练便可发挥效用。当然,若要以阵法闻名天下,除了要综合多种阵术的精华,还需结合统兵将领、战马和武器的配合,唯有如此才能成就天下名团。

有一次,泰平听到父亲泰德和田垦等人争论,焦点是天下战团谁的阵法最玄妙难解,最终大家评出了三个。第一个是黑鹰铁卫军的梅花阵,第二个是黄金战团楔形阵,第三个则是灰蛇战团风车阵。尽管雪地熊团盾阵刚猛异常,但却未与其他战团对抗检验,所以众人没有列入。

为了让泰平记住阵法,田垦常与泰平下阵棋,各执攻守一方,进行征伐的游戏。

泰平把短剑放入怀里,离开船尾来到船弦处站定。

这艘并不太大的客船造型简单,甲板上有可供摇橹的把手,水流特别大的时候,船员们会奋力摇橹。水流稍缓的时候,船尾撑篙的船员便立于高处,用长长的竹篙插入河水之中,推动客船前行。

船舱里的旅客不多,除了泰平和随从付婴外,还有一对夫妻,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此刻,两个孩子在颠簸起伏的船舱里,正甜甜地睡着。付婴也钻出了船舱,站到了船首,旁边正是指挥船员降帆的船老大。他低声询问了几句之后,沿着船弦走过来,站到泰平的旁边。

付婴是泰平从小的玩伴,对自己忠心耿耿。不过,与北靖寒冷之地造就的民风强悍不同,付婴显得极为温顺,更喜欢学习学士荀由教授文史,也常常劝泰平要用心学习。泰平经常惹祸,除了跑到奶奶房间躲避外,多数都是付婴背了黑锅。

天色已经渐暗,越来越强的偏东风,推送着客船向西前行,凝滞的河水里出现了不少旋涡,船老大高声喊着船员,叮嘱他们注意水面尽量避让。此前降下的风帆又重新被升了起来,扬起的风帆配合着船员调整方向,使客船荡开河水向西前进。

河的两岸是大片的芦苇荡和蓬蒿,许多苍鹭和水鸟在芦苇荡里觅食,白鹭、河鸥、夜鹭、大天鹅和秋沙鸭成群结队,于高空之中飞舞。鸟儿们羽毛上披着夕阳的红色霞光,点点红影在空中的浮云之间穿行跳跃。

“公子,船老大说如果运气好、顺风多,再有几日就可以到昭阳了。”付婴一边说,一边安抚着矮脚骟马。

“不知道言答他们如何了?”

“言答功力那么高,我看咱们不必操心。”

“京山四怪武功已经高不可测,若是再搬来高手相助,只怕言答难以应付啊!”

“即使如此,公子仍是鞭长莫及,还不如关心当下。”

“你怕有人突袭此船?”

“我就是觉得有点害怕。”

“胆小鬼。”泰平一边说,一边走回船舱,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半梦半醒之间,泰平眼前浮现起田垦与言答的样貌。他们正张着嘴巴,对自己说些什么,好像是在叮咛,更像是祝福与祈祷。

入夜后,船舱里潮湿阴冷。

船老大十分细致,安排船员进入舱内,放了一只上有铁罩挂着铁环把手的小火炉。炉子里的炭火不旺,但足以为船舱增添些许温暖。船舱的帆布帘子已经放了下来,阻挡秋夜里漂浮在河面上的寒气。

悬挂在船舱顶上的小灯笼里,点着一根不长蜡烛,烛火闪烁着暗淡的光芒,将泰平的身影投映在身后的船舱壁上。

付婴把船老大准备的干粮,还有船员们钓上来的河鱼炖好,放在一张小桌子上。他从鞍袋里又翻出了北靖腊肉和冻血肠,并端来一个放了热水的铜盆,把一壶北靖高粱酒温了片刻。

同船的夫妻和两个孩子坐在舱内另一角。

他们打开包裹后,将里面装着的硬麦饼倒出来,就着坛菜、卷边芜菁和咸菜疙瘩头吃了起来。硬麦饼里混合着麦麸,硬棒棒的难以下咽,稍小的男孩咬了一口便放下,靠在母亲的怀里撒着娇,非要吃包裹里仅剩不足一人口粮的精稻米。母亲不肯,孩子便失声哭闹起来,打翻了脚边的坛菜,里面的酱汁撒了出来,将铺在母亲身下的蓝布染了一大片赭色。禁不住孩子的哭闹,母亲将他翻过来,摁在大腿上用力地打着屁股,引得男孩更大声的哭叫,在夜空下的河面中传出了老远。

“来吧,到哥哥的桌子那去吧,船员们新钓上来的河鱼可香啦。付婴,给孩子掰点细粮做的馒头,再把腊肉留些给他。”泰平劝阻了那女人,把被打的男孩拉到身边。

付婴把切下来的腊肉、缓过来的冻血肠,送到孩子母亲的手里,夫妻两个人不住地弯着腰道谢。稍大点的女孩歪着头,露出仍没有长全的牙齿,咧着嘴露出单纯的笑容。坐在泰平腿上的小男孩没有客气,一边用筷子挟着鱼肉吃,一边咀嚼着馒头,发出轻微的吧唧声。

泰平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温热的高粱酒,小口地抿着,眼前仿佛出现自己年幼时的情景:父亲泰德抱着他,放在膝上喂鱼。

依稀的回忆里,父亲拿起自己的筷子,沾了一些高粱酒让泰平去尝。看着泰平呛得流下了眼泪和鼻涕,泰德开怀大笑起来。坐在桌子另一端的母亲,一只手抱着哥哥泰安,一只手夹菜喂他,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目光里满是柔情。

回想往事,泰平眼角有些湿润,借着擦拭嘴角的时候,用手轻轻抹去渗出的泪滴。

晚餐很快吃完了,小男孩打着饱嗝,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他的母亲拿出破了一角的青瓷碗,往里面倒了满满的清水,男孩拿起青瓷碗,仰着头大口地喝着,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小男孩喝饱了,女孩才端起碗来喝。

母亲为两个孩子各披了一件大大的单薄长衫,便重新靠着船舱壁,借着吊在舱顶油灯中的微弱烛光缝补衣服。

看着那女人的侧面,泰平想起自己的母亲。

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己不辞而别多日,母亲一定急坏了吧!泰平突然之间觉得,他一意孤行离开北靖,实在是有点太冒失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孩子们的父亲转回身,向泰平坐着的桌子靠近了一些,朴实的脸上颧骨隆起。他殷勤地聊起天,希望能够给好心的公子解解闷儿。

“公子以前去过昭阳吗?可知道昭阳有些什么有趣的去处吗?”男孩的父亲问着,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从他上船之后,已经问过泰平两遍了。

“我从来没有到过昭阳,倒是经常听人谈起昭阳的繁华和壮美呢。”泰平没有拒绝朴实汉子的善意,随口应承着。

“呵,那可是当真呢!十年之前,我就去过昭阳。那时候,城里到处是金灿灿的黄金装饰的亭台楼宇,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店铺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多呢,城里的大道有银河水面一样宽,每个人嘴里吃的都是白馍馍。皇城更是巍峨壮观,红色的高墙里全是高耸入云的宫殿,里面总是传出来金钟玉罄演奏的乐曲,要是仔细听啊,人就飘飘摇摇地飞到天上去了呢。”男孩的父亲一边说,一边甜蜜地回忆着,眼睛里闪烁着热烈的光芒。

“当时你为什么去昭阳呢?”虽然知道汉子在夸大其词,但泰平却没有反驳。

“那时候我哥哥在昭阳做生意,尽管不是特别富足,倒也衣食无忧。当时我刚从学馆修完学业,便求我的母亲,允许我去昭阳看看哥哥,顺道也见识一下世面。我母亲耐不住软磨硬泡,便答应了,除了给我准备盘缠,还请了本家的亲戚带着我一起出发。那时候,王国大道上的人比现在还多,局势已经稳定的各个王国,都在积极地发展农业,恢复生产,老百姓的生活好了很多。”

“老百姓的要求真是不高,吃饱穿暖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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