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关风月(1 / 2)

祸福与共,风雨同路。

“酒水酿成,再去到那市集兜售,还有摊租、集容费、庇护费、摊税、经营税、所得税、银钱流通税...各种名目的账外支出多不胜数,往往挣得一两银子,刨去各种成本,能剩下二三钱就算不错了。而这,还不包含酿制过程中不受人为控制的损耗,以及算上你我在内所有人付出的时间成本、劳力成本,大家拼尽全力,也不过仅换得三餐饱饭,账上能留下点备着应急的余钱。”

“这还是独一门的生意,别人做不来,没人跟我们争抢,尚且勉强度日。”

“其他更多人呢?他们能依靠什么生存?”

采巧面色更郁,羞愧低头。

“可就算再为鲜美的山珍,终究不过是大户人家餐桌上的佐食小料而已,再好吃还能天天吃?”

“往年寡产,寻笋不易,或许还能卖得上些价钱。”

“今年丰产,人人寻笋,人人卖笋,你卖两文,我就敢卖一文,恶性竞争,供需失衡,供应远大于需求,自然就有人能卖得出去,有人卖不出去。”

菌子盯着已故夫妇看了许久,取下故去二人原挂于竹篓背后的挖笋小锄,一边刨坑,一边向采巧念叨些堵住心脉的闲言。

用近乎漠然的语气回答了采巧的问题。

采巧帮不上忙,心中仍是不解,就蹲在坑边安静等着,在菌子念叨的间隙,继续追问。

“就算卖不出去,吃笋不能活吗?只要再熬上半月,山野间头茬的草芽嫩叶也该长出来了。”

菌子头也没抬,还是用那无悲无喜的语气继续答道。

“吃笋当然能活,不过那是你我青壮,你看看这二位老人家,风烛残年,早已油尽灯枯了。”

“人之坚韧,在于对于求生一事向来百折不挠,可人之脆弱,有时也如风中烛火。”

“不呼吸,不消半刻即可气绝;不进吃食,或许能挺七八日;不饮水,只需三五日...往往就是隆冬过后,这眼见生机到来前的十天半月,很多人熬不过去。”

“人毕竟不骡马牛羊,更不是是熊猫,需要摄入多种营养才能维生,跟你说这些你可能不明白,不过没关系。春笋鲜甜,可只吃笋也是不能活下来的。”

话音刚落,采巧早已再度开始低声抽泣,心绪更加低迷,就连从未听闻的熊猫究竟是何物也忘了究问。

哪怕涕泪横流,还是咬着下唇问出了最后一问。

“可他们明明过得这么难,已经到了饿死野道旁的地步,为什么还能平静的相互抱紧,笑着死去?”

菌子起身,平视着已成泪人的姑娘,惨然一笑。

“活着艰难,或许只是近年。在他们过往的一生里,可能也有过朝气蓬勃,有过富裕时分,有过吃不完的粮食,有过绕膝爬行的子孙,所有过的美满幸福在人之将死的这一刻都会再次一一浮现,那都是他们携手一生的美好回想。他们或许从不曾见过奢壕人家的酒池肉林,却完整的拥有着群山、白云、旷野和知了。”

“有时候,有些念力可以对抗所有苦痛,不懂经历的人面对生活才会倍感失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过是你我这不相关的外人,借他们的惨死,对这世道所能发出的无力呼嚎罢了。”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还能一起依偎相拥,这或许也是他们的幸运。”

“逍遥江湖的神仙眷侣,小地方的才子佳人,穷乡僻壤的白头偕老,爱情或许各有壮阔平缓之分,但相互之间的感情其实并无多寡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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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发现,菌子并未讲与她听。

无关风月。

在收拾二老遗体时菌子感知到,老妪体表已现尸斑,定然死去多时。

老汉虽体温散尽,四肢僵定,残躯血肉却仍留有一分弹性,明显死于老妪之后。

且从其口中大块大块未嚼食便强行吞咽的笋块不难猜测,或死于自绝。

此情此景下,此时此刻间,菌子心中只有一句无法哼吟出的歌谣回荡不休。

“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贫富相依,同生同死,是给挚爱之人陪伴一生最高层次的肯定。

绵绵情意,不一定非要野蛮生长,也可以只是细水长流。

“他的心里,她永远是赶着羊群的洁白月光。”

“她的眼里,他一直是骑着骏马的磊落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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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安葬好仅有一面之缘的落难夫妇,继续上路。

到了远望时能看清,被月光和星光温柔笼罩下的草堂轮廓时,已近五更。

再有一个多时辰,便该天明了。

春初柔雨,将将停歇。

月色明亮,草径小道,蛙语虫鸣。

一路上忐忑不安的采巧在临进门时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问询。

“先生,今夜我犯了这般重错,您不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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