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26(1 / 2)

怒雪威寒,天地肃杀,破草屋里杀气纵横,是真的杀气。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就这么相持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站着的掌中有剑,坐着的手无寸铁。

北风刮着张巡剑穗上的丝线,名贵鲜艳的丝线如血一般颜色。

张巡最终还是收起了杀心,那握着剑柄的手虽然还是坚定有力,可相持了一盏茶的时间,足够他们两个冷静下来了,最起码张巡已经冷静了。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且不论张巡是不是那个冲冠一怒的匹夫,就他的实力,在墨升眼中,十个一百个张巡加起来也不够看,他就那么坐着,任凭张巡怎么劈砍戳刺,能伤他肉身一寸都算自己输了,张巡的剑可不是许旌阳一门的飞剑,可伤不得自己,更斩不了蛟龙。墨升不是盲目自信,毕竟仙凡有别,就算是张巡帐下的雷万春用了道术也伤不了他的性命,更何况一介凡夫一把废铁。张巡当然不是那种无谋的匹夫,他也只是盛怒之下的条件反射,有一刻他是真的对这个大逆不道之人起了杀心。泥人再怂,听到辱及父母的言语也是会控制不住火的,皇帝虽然不是父母,可在儒生的世界里,天地君亲师,除了皇天厚土,君王就是至高无上的。

张巡心目中的神圣在墨升眼里可就算不得什么了不起。他是墨者,诸子百家,除了那个连自己都能杀死的法家,墨家是最理性的,有甚者不止理性,甚至是偏执死脑筋,墨守成规可不是浪得虚名。在墨者的世界观,天下人都是一样的,你是皇帝也好,他是乞丐也罢,生而为人都是平等的,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当年大泽乡高举所谓农民造反第一旗的陈胜,他就是借用了墨家的思想,喊出了那句震铄古今的口号。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且不论那位由燕雀进化为鸿鹄的陈涉先生自己本身就是贵族出身,可就他这句煽动性极强的呐喊,确实足以让人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

所以墨升可以直接开腔骂皇帝,他觉得那个人跟自己没有多大区别,你明明就是很蠢,那我为什么不能骂你。更加之他听过门中长辈们,曾隐约提过一些天地运势逆转之事,天道反噬要以命为警的传言,对那位手握人族命运的天子何止是恨。可是张巡不知内情,别人叫着皇帝的名讳骂就是不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王可以不仁,但他们臣子却不可以不忠不敬。

儒家的这一套墨家是最嗤之以鼻的。你们效忠的那个君王明明是个烂到了根上的坏种,却非要做个裱糊匠一个劲的往好了打扮,根本没想过坏根再怎么修剪都长不出好果子,也只有迂腐的人才会守着那些坏根浇水施肥,到死了甚至还要把自己的骨头碾碎了好让那棵树吸收,期盼着那棵坏树能奇迹般的长好,从来没想过自己也可以是一棵树,也可以生根发芽,直冲云霄。

墨升觉得这些人很蠢,可这些人觉得墨升很可怜。

人生下来读书写字,学的第一堂课就是仁义礼智信,不忠君就是异类,就是反贼,就是安禄山。墨升今天的这句话放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谋逆之言,是叛国,所以张巡的怒是真的怒,杀心也是真的杀心。

张巡松开了握剑的手,暗暗缓和着自己的呼吸,最终还是重新坐回了那堆干草。墨升的眼神随着张巡的动作也缓缓降低,那无形的域境,也一点一点的收回到体内。

墨升同样也起了杀心,所以他的域境最大程度的打开,没有人会坐以待毙,虽然在他眼里,张巡的武力境界跟蝼蚁没有多大区别,可对方毕竟没有先动手,他要是出手了,只需挥挥手张巡绝对要血溅五步横死当场。所以他在等着张巡拔出了剑,刺到了他的身上,自己再动手,修为到了他这种地步,绝对可以做到随心所欲。聊了快两个时辰,墨升已经完全肯定,眼前的这个张巡是真不怕死,那人早做好了把命留在睢阳的准备。这样的人他不想杀,就算今晚的交谈就这么不欢而散,自己顶多带着墨者行会的同伴,放弃睢阳,去往别的城市。

睢阳没有墨升可能不会破,但如果没有张巡,肯定守不了。

张巡收了剑,坐下好久,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墨升的眼神,墨升也没有回避,两个人彼此对视,无声的交谈较量。

“不知墨先生为何如此点评刚才那些人?还请赐教。”

张巡先开了口,气氛是他搞僵的,自然得由他来打破,墨升也不计较张巡刚才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杀意,对于张巡的主动示好,他也不端着,借坡下驴,重新开了腔。

“不敢。说王思礼蠢是因为他怂恿别人杀一个人,而那个被怂恿的蠢人,正是哥舒翰,而计划要杀的蠢人就是杨国忠,至于这一出大戏里,有一个从头到尾被牵着走的木偶就是当朝皇帝!”

这一次,墨升没有直呼皇帝的名讳,毕竟刚才张巡都准备拔剑了不是,自己的性子还是得多少收着些,万一真的被砍了,张巡的样子好害怕啊。

张巡不知道墨升在心里嘲笑自己,他已经选择性的遗忘了刚才的剑拔弩张,重新把心神投入到了战局之中。

“请墨先生明言。”

“好!”

墨升很干脆的回了一个字,紧跟着他往前凑了凑身子,看着张巡,突然神秘怪笑。

“万一哪里说得不好,您可别又拔剑砍人,我这人胆子小得很……”

说完这话,禁不住自己先哈哈笑起来,张巡先是一愣,想不到这位墨先生真是个妙人,紧跟着也尴尬的笑了起来。

“墨先生取笑了,不才有几斤几两您怕是掂量的真真切切吧,玩笑而已,就凭先生那以手化刀的本领,我只能让您见笑了……哈哈哈”

两个人因为一个意外的交锋,都探到了对方一些底,虽然是刀剑开了口,却不想让两个人的心思反而融合了好多。

此刻如果再来一杯美酒,那真是平生一大快事啊!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名贤集》里的这句诗文,用在当下真的是太合适不过。

两人相互取笑了一会,慢慢收住心情,张巡也放开了自己,他解下腰间的佩剑,脱下头盔,伸手一把将桌上的那件连襟棉袍拉到怀里,急不可耐的抖落开,提着衣领,哗啦一下披到了身上,用手将棉袍上的连帽扶到头上,身子一缩两双手裹紧了领口,整个人被连襟暖袍包裹的只剩下一张脸,全然不顾什么官家形象,拾掇好了之后,看着对面有点发呆的墨升,呼着粗气说道。

“墨先生啊,你们墨者什么都好,就是这……这……”

这了半天,张巡也没这出个名堂,只好续了一句。

“你不冷,我可都快冻死了……”

哈哈哈哈……

这次的墨升,已经不是谦虚收敛的笑了,而是一手拍着桌子,一手指着滑稽的张巡,出声郎朗仰天大笑。

两个人就这么笑着,就如两个相识多年的狐朋狗友,笑得毫无风度,一团嚣张。那嚣张的笑声融合在一起,就像冲天的龙卷风,肆虐着睢阳城的风雪,那目中无人的风雪此刻也被这笑声撕裂的七零八落,好不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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