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宣德楼前雪未融(1 / 2)

  九郎本想起身,听得官家这样问了,便依旧跪在门内道:“天寒之时向来如此,过后就会好的,谢爹爹关怀。”

  官家就如没听到一般,跨出门槛后才沉声道:“以后若是走得艰难,就不必过来。此处官员每日来往,你言行举止尽在他人眼中,没得失了风仪,也有损皇家颜面。”

  九郎眉睫寂静,未曾及时回话。冯勉担忧地朝他望去,官家却没有丝毫等待之意,顾自大袖飒沓地步下丹陛。

  “臣遵旨。”过了片刻,九郎才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而此时,官家已在内侍的搀扶下踏上銮驾,金银伞盖坠着重重流苏,繁复龙袍裳裾生辉,但留在九郎眼中的,只有一个不甚清晰的背影。

  ******

  这样的背影其实已是最为常见的景象,九郎在很小的时候就想过,为何自己的爹爹总是如何繁忙,忙到自己想要见他一面,都得等上十几天甚至更久。

  他亦曾问过近侍,那高高宫墙之外,天地究竟有多广大。外面是否也有一株株顾自开花顾自凋谢的梅树?是否也会有近百条倏忽聚拢又瞬间散去的红鲤?又或者,是否也有这一道道与天相连的赭红高墙,如同一个巨大的茧,将所有人圈在其中?

  许多事情他只能耳闻,即便偶然得知外面的情景,也是支离破碎。他的生母吴皇后乃是江南转运使的掌上明珠,更是潘太后嫡亲的外甥女,本就出身尊贵,加之婚后多年才诞下这唯一的儿子,更是视为珍宝。他就好似被千万双手捧在青云里的无瑕碧玉,也是皇后心头万分笃定,众人眼中无可取代的未来东宫太子。

  说来好笑,那时候的他真正是烈火烹油、春花着锦。这大内上万人之中,无一人见了他不百般示好千般温柔,唯恐他哭了恼了,招来皇后苛刻责罚。就连其他嫔妃的皇子皇女,看到他也只能躬身微笑,只要他说一句“喜欢”,别人的稀奇玩物便会到了他手中。

  那时他还小,成日在乳母与母后跟前玩闹。只是爹爹却很少出现在面前,即便是到了坤宁宫,也不爱说话,偶尔抱一抱他,很快就会放下。

  那为数不多的轻轻抱起,在他后来遭遇变故,一落千丈的岁月里,便如静静沉下水底的珠粒,闪着洁白的浮光,让他不忍触摸,生怕惊碎了记忆。

  远离大内,孤独度日的那段时光中,他看了许多史书。前代、再前代,都有太子被废,甚至最终被生父生母所杀的史实。那些与他命运相似的人,也曾华彩非凡春风得意,最终却潦草收场甚或于身首异处。千百年来,帝皇家不过为权为名,骨肉亲情仅为点缀,谁能当得了真?于是,合上书册的时候,他会望着窗外的梅枝,心道:原来我还不是最为可怜的人。

  怀着这样的慰藉,体会着云泥差别,从万人之上的未来储君到平凡不过的广宁郡王。官家至今也未曾确立太子,他的各个兄弟各自使劲,唯独他这个曾经只差一步之遥就能荣封太子的人,如今却成了大内里最尴尬的一员。

  ——这一跤,跌得当真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