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敲钟人(一)(1 / 2)

高刘集北部有一座五层高的钟楼。

钟楼起于何时已不可考,但外墙上斑驳的弹痕证明它是从战争中活下来的。

钟楼里有个敲钟的,姓名早佚,大家伙都管他叫老钟。

老钟五六十岁,三十年前来到高刘集,也没什么手艺,这家帮帮闲,那家凑凑伙,晚上睡在钟楼,竟然就这样活了十来年。

眼看着年纪大干不动了,大队开个会,随便找个字加在“钟”后面,给老钟上了户籍。

又凑钱铸了口新钟挂到钟楼顶上,老钟每天敲钟报时,从大队拿点补贴,再加上拾破烂换钱,总算活到现在。

高刘集没有亏待老钟,老钟也没有敷衍他的工作。

听着收音机的整点报时,老钟抓着钟绳,用力荡起。

噹~噹~噹~

不紧不慢地敲了九下,不多不少。

十多年前村民们在田间地头干活,全靠这钟声才能知道时间。

现在当然不用了。

老钟也老了。

靠着柱子歇了一阵,把钟绳系好,走进狭小昏暗的楼道,反身闩上木门,扶着砖墙一步一停顿地朝下走。

“老钟!”

底下有人在喊。

……

“老钟!”

小男孩从拐角探出脑袋,好奇的目光越过老钟的身影看向紧闭的木门:“钟响的时候你就在旁边,会不会聋掉啊?”

[当然不会]

老钟嘴角微扬,张口准备回答。

……

“老钟!”

又是一声。

老钟回过神来,转眼望去,昏暗的角落只有灰尘在光束中飞舞。

人老了,就容易陷入回忆。

他挺直腰,深吸一口气,高声回应:“来了!”

下到一楼,一个中年男人拎着一刀猪肉站在门内。

见老钟下楼,他拎起猪肉示意:“五斤后腿。”

“搁桌上,我拿钱。”

“六十四。”那人一面说着,一面把肉放下。

老钟走到床边,打开枕头旁的生铁盒子。

盒中全是零钱,最大面额也不过二十。

老钟下意识地翻捡五元纸币,拿了几张后停下动作,稍一犹豫,换成两张二十、两张十元,又捡了四枚一元硬币,叠在手心放到肉边上。

“你点一下。”

“够数。”中年人将钱揣进兜里,“那你忙,我赶紧回去烧饭,中午要下田。”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国栋。”老钟连忙喊住他。

国栋看着老钟。

“那个,皮蛋甚时候回来?”

“讲是过年时候回来。这肉你吃,我们家自己会搞。你年龄大了,存钱也不容易。就这样,你忙。”

说完,国栋转身出门。

不一会儿,门外摩托车的声音逐渐远去。

“嗐。”

老钟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走到橱柜前掏出一个红花搪瓷盆,摘下抹布仔细擦了一遍,这才回到桌边,把肉扔盆里,擦干净桌上油渍。

舀了大半盆水,晃晃悠悠地端着盆走到门口,就在门槛上坐下,仔细清洗猪肉。

“老钟又在腌肉啦?”

老钟抬头,来人也是个老头。

“是啊。”他笑着回应,连皱纹也变得活泼起来,“上午是不得空打牌了。”

那老头走到跟前,弯着腰看盆里的肉。

“这肉不错。”他点评着,伸手戳了戳,“国栋带的?我看他摩托车从这边走么。”

“六十四!”

老钟抬头笑着说出价钱。

“便宜啦?”老头有些诧异,直起腰来,“我也去割两斤。”

说着不等老钟回话,就匆匆离去。

老钟继续低头洗肉,就好像刚才无人过问一般。

洗过一遍,换了盆水将肉泡上,进到屋里收拾香料。

又换过一次水,终于开始腌肉了。

老抽、生抽、白酒,吨吨吨朝盆里倒,姜片、葱段、桂皮、八角扔进盆中,接下来开始给肉翻身按摩。

……

“这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汪!”

小男孩蹲在盆前,一手护着盆,一手将棕黄色的狗头拨开。

老钟一边揉搓猪肉,一边笑呵呵回应:“先腌几天,再晒半个多月,就能吃了。你把狗拿开。”

男孩听了,直接把狗拖到身前,用膝盖夹住狗身,圈住狗脖子不让它探头到盆里。

然后用“我很乖”的神情看着老钟:“这肉好吃吗?”

“肯定好吃。”老钟故意这么说。

男孩有些纠结,低头看肉。

很快,他突然往后倒,一屁股坐到地上,扶着狗头尽力把它往前送,假装惊慌地喊道:“老钟!大黄想吃肉,我要拉不住了!”

“汪!汪!”

狗并不能与小主人心意相通,它还以为这是个新游戏,兴奋地叫着蹿着想要转身跳到主人身上,一点也不配合主人的表演。

老钟停下手中的活,笑呵呵地看狗与人的嬉闹,慢悠悠地说道:“你把狗拦住,我就给你尝尝。”

“真的吗!”

男孩兴奋之下忘了继续抱着狗,那狗用力一蹿,一头将男孩撞倒。

“哎哟!”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