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 2)

后元十八年冬。

夏国西北,雍州临戎郡,祁玉森林。

秦仲猛地睁开双目,血红色视野当中现出一张狰狞可怖的残缺人脸。他伸手将压在身上的半截残骸掀翻到一侧,随后则艰难地从雪地中坐起身来。

“咳咳咳!!!”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将他积压在肺部的淤血尽数咳了出来。环顾四周,只见地面上满是戎军炮击所造成的焦黑色坑洞以及大量折断的树木枝干,林中阵地上则横七竖八地铺满了夏戎两国士卒的尸首,断裂的弯刀,焚毁的旌旗以及折断的神铳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位身着“飞熊营”制式扎甲的兵卒低头自视,只见护着双股的裙甲之上正插着五六根未曾穿透的羽箭,而那布满刀痕弹印的袍肚却是被钝器生生地给砸凹陷了下去,至于战斗前夕他额外添上的那件足以护住心口的黑金胸板则是被真火融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秦仲将那些极其破损而不堪再用的部件卸下并丢在一旁,尽管飞熊玄甲护住了躯干要害,但却依然感到自己的心口疼痛难忍,彷佛被骨朵锤狠狠砸中一般,不过好在他乃是三品公士,肉身强横,气血浑厚,换做常人,恐怕早已被震得内脏稀碎。

他坐在尸体堆中缓了会儿心神,又伸手取下了戴在脸上的丰隆面甲,这才用沾满血污的双手支撑着地面缓缓地站起身来。

这位侥幸存活的败兵军汉在四周翻找查看,以求还有如自己一般的夏军幸存者,然而遗憾的是,在这片冰天雪地当中,除了那些飞来啄食尸体的寒鸦之外,似乎便再无半点生机......

一个月前,大戎国太丹阿骨那起兵进犯雍州,会同鬼方及妖域诸国进攻临戎、合阳等城池。其大军以龙脊道之日轮王部、乌羊王部、万屠王部共计士卒十万组成西进兵团,翻越龙尾山脉向东突袭;而阿骨那丹则亲率主力兵团二十万人,快速渡过冰封的龙河向南挺进。

强悍的戎族步骑兵,从两个方向发动突然袭击,犹如一只巨大的铁钳,使得大量的夏军城障要塞被戎军迅速包围,边境守军陷入孤军拼死抵抗。由于战事不利,夏军只得一路撤退至黑河南岸,并以临戎城为支撑点沿河组织防御。

但秦仲所隶属的大夏天威军第八兵团却并未撤退,而是被部署在了浮玉山脉以牵制戎军右翼,实际上这支帝国最精锐的野战部队原先只有第一、第二两个兵团,后来因战事需要扩编募兵组建了第八兵团,起初以此乱序为名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使其误计天军编制。

而如今他所在的飞熊营第五团则奉命驻守在祁玉森林南部,数日来,戎军一直试图突破祁玉森林防线以切断第八兵团与黑河南岸夏国守军的联系,并彻底歼灭之......

秦仲神色黯淡,他呆滞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即将被风雪掩埋的满地尸首,几个时辰前,戎军在重炮与飞骑兵的掩护下,对夏军阵地发起了猛烈冲击,其所在第三伍的五十余名士卒于战斗中几近全军覆没。

而他本是飞熊营直隶斥候队的一位侦查弓弩手,只因战事胶着惨烈,第八兵团损失惨重,故而他们这些昔日的精锐之士也不得不率领普通兵卒坚守阵地,可如今弟兄袍泽尽皆战死,而暂代伍长的他却侥幸地活了下来……

“……”,他杵在那里愣了许久,这才被口中一股强烈的干渴感给拉回了心神,秦仲满怀期待地翻找了一下四周散落的水袋,可惜皆是空空如也,好在离此处不远便是平日里他们取水的河流,于是这位筋疲力竭的卒子便迈着沉重的步伐摇摇晃晃地朝那水源走去。

待他濒临河畔之时,不由有些匆忙地朝那淙淙流水一路小跑,与此同时还连带着身上余下的黑金甲片相互摩擦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行至切近,口腹之中的饥渴难忍使得这个狼狈不堪的军汉一把便扑跪在了水边,顿时还算平静的水面之上映照出了一张浓眉大目却又沾满污迹的端正面庞,只不过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先洗掉面颊上的血迹污渍,而是麻利地取下戴在头上乌金兜鍪,狠狠地从河中舀起清水,随后便欲要送入干裂的唇舌之间。

然而这看起来便清冽甘醇的冰凉河水还未入口,秦仲的余光却是瞥见了那河里漂来的一件“异物”。

“嗯……?”

他低头看去,却见那水面之下不知何时竟突然浮现出了一张煞白的人脸。

“......”

他盯着这颗从上游漂来的束着夏人发髻的人头,心中顿时便断绝了继续喝水的欲望......,这位倒霉的军汉只得将手中盛满河水的兜鍪丢至一旁任其洒落,随后则伸手将那颗头颅给捞了上来。

“是他?”

只见这人头断面平整似是被一刀砍下,左目之中还插着一根断裂的箭头,除此之外却是因为浮于水中太久而被泡得肿胀惨白,难以辨认五官,不过秦仲还是凭借着他嘴角那颗位置独特的黑痣一眼将其认了出来。

此人名叫刘光玉,是飞熊营的一名玄修神铳手,因生得白净秀气,又略通诗词文章,因而在军营之中被大家唤做“小秀才”。

秦仲将这颗同乡的人头捧在手中,心里除了感到些许的悲凉之外,却也无太多的惊诧不解,毕竟战争打到这个地步,能像他这般存活至今才算是个奇迹……

他从横挎的解首刀旁抽来一块三尺见方的灰黑色麻布,随后则将刘光玉的头颅小心地包裹系好并悬挂腰间,心道既然同乡一场,若是能侥幸活着走出这里,便在鄜州城旁为对方立个人头冢吧……

他收好人头,又望着水中倒映出自己那灰头土脸的身影,心里则是说不出的百般滋味,随后这位侥幸存活的军汉怅然地向西望去,心道顺着水流走出了这片林子不远便是大夏的城池,一旦祁玉森林失守,那座固若金汤的军事要塞将会是连接第八兵团与夏军主力的最后关键所在。

他稍作思索,便收起刚刚搜集来的一把满是豁口的雁翎刀、一张戎族短弓以及数支羽箭,毅然向鄜州城方向走去。

......

风雪变小了,不过天空之中依然飘着点点雪花,诺大的祁玉森林看似寂静无比,实则暗藏杀机。

“杀了他们,我们赶紧回营。”

雪林之中,一名身着玄铁鳞甲,短须光头,又面容凶悍的戎族兵士对他的同伴催促道。

只见在他的面前正跪着三名双手被缚的夏军战俘,再看这些憔悴的俘虏皆是发须凌乱、满脸的血污,看来他们虽从恶战之中侥幸存活,可如今却又不幸被抓。

而在这些夏军卒子的身后,则立着另外一位身披铁甲的戎兵正欲行刑。

“呜呜呜......”

最左侧的那名战俘正跪在那里哭哭啼啼,他看起来颇为年幼,嘴里也不知在小声地念叨着什么。

“别哭了,有点骨气!有什么好哭的!”跪在他身旁的一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军汉斥责道,不过这名毛还没长齐的少年兵卒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依然在那里小声地抽泣着。

至于最右侧的那名军汉,则始终一言不发,仔细观瞧,只见他右衣袖撕裂、沾满血迹,应该是在之前的战斗之中失去了一条手臂,此人面容颇老,发须略白,正一脸平静地跪在那里闭目凝神,就好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全然与他无关一般。

“咔!”

那戎族战士手起刀落,顿时鲜血喷涌,人头掉落,林中的哭啼声停止了。

“来吧!”,中年军汉望着地上袍泽的尸体,眼眶微微湿润,他知道接下来便该轮到自己了,于是圆睁二目,视死如归地大喊道。

而那名独臂军士则依旧面无波澜,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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