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营造法式》:李诫(1 / 2)

李诫是幸福的,他虽然是靠恩荫的将作监低阶官吏,可是却是他喜欢的工作,他喜欢木作、建筑、绘画,雕刻、篆刻,,而且他也善于这些。他从那建筑的施工中,可以发现更多的美,从繁琐工作中感觉到充实和快乐,没人打扰,他可以在木工的作坊呆一个月,可以从那花纹的雕刻中体会到宁静、祥和,他希望能用他的知识为大宋建造最伟大的建筑。他不喜欢交际,可是这个工作,他是真的爱。

他还喜欢下棋,,还喜欢历史和地理,还喜欢藏书,而所有以上喜欢的,都不及他对琵琶喜爱的十分之一,虽然他很不擅长。

他几乎把所有的薪水都花在了瓦子听曲上了,他沉醉其中,痴迷不已。他最喜欢的是徐婆惜,曾经机缘巧合在章惇大人的宴会上听到过一次,那时候章大人兼管着将作监,也是从那时候章大人被神宗皇帝赏识,一路高升至副宰相,他听了那曲子回来半月仍记忆犹新,余音不绝。那技艺的高超让他望而却步,他和徐大家差的太多太多了,高上仰止,自惭形秽啊!怪不得夫人说他的琵琶那就是驴打鸣。

可是,现在,他改变了看法。也没有办法不改变看法。连徐大家都已经心甘情愿去给普宁郡王协奏了。郡王谱出天下惊,新的琵琶王者出现了。

他那天正好去给普宁郡王府做一些修缮扫尾工作,他发现匠人把三道门的两个内门装错了位置。那个挑白球文格眼的门应该放在里面,这样更显得半隐半透,内室采光更好;而四斜球文上出条格眼的门应该放在外面,这样更显的庄重。

然后,他就看见了周邦彦,然后见到了徐大家,然后是京城各个瓦子酒楼的音乐大家们。有些他认识,有些他也是只听说过。他从未想过,这些人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后面的事情,他更没有想到,他见证了奇迹,也许那是历史的神圣时刻,他听见了《赛马》的出世,听见了那高高在上传说人物周邦彦要做普宁郡王的门下走狗。

他躲在门内,激动到不能自已。他回到家身子仍在颤抖,以至于妻子以为他生病了,要去请医生。当然,他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他把他的见闻和感受写了下来——《普宁郡王府见闻实录》,他把文章交给了夫人,告诉她,“这篇文章价值千金,将成为我们家的传家宝,让子孙珍重收藏。这是历史的第一手资料,若干年后,将会成为如名书法、名画一样被传承阅览,盖满印章。”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赶紧去丰乐楼定一个位子。丰乐楼是一个联体建筑,中间主楼高三层,环绕着四座五层的楼,中间有空中连廊方便往来,由此可看整个内城风景,月圆之夜,在此俯瞰万家灯火,气象恢宏,心情壮阔。

从店门进去,是一个长一百多米的大廊厅,南北各有一个挑空的天井,沿着廊厅是一个个小包间,夜幕降临,灯火辉煌,灯珠交相辉映,一群浓妆艳抹的姬女聚集在窗前,供人挑选。

李诫曾因徐婆惜的面子对设计提出过很多建议,所以对这里并不陌生。见到他来,一个酒博士忙迎了上来,“李员外,您可是稀客,里面请!”丰乐楼有个规矩,进楼的人都不称官身,一律称呼为员外。

他自持与管事有几分薄面,提前定个位置,应该不难。可是,管事却告诉他说,“李大人,实不相瞒,真的没位置了。”“王爷的回帖就五十七份了,都是些宗室、清流,王府是按照拜帖来请人的。”“另外,听徐大家说,两府的相公们也可能来,也要留出一部分包间。”“刚才宫里传出信来,鸿胪寺的那帮人带着诸国使节也都邀请了来。”

管事苦着脸说,“李大人,按说凭咱们的交情,平常这事也就一句话的事,可是,现在别说大厅,连廊厅都安排了座位,就是徐大家手里也也没座位啊。”

“那就不要座位,只要一个身位总可以了吧!”

“这......你这身份!”

“这可是王爷的演出,咱大宋朝开篇第一回,就这么说定了!而且,那音乐,他啧啧了几声......”

这管事和他是朋友之交,否则,凭借他这从八品的官职还真不在人家眼里。这丰乐楼可是汴京城南城第一酒楼,户部定的京城七十二家卖酒正店之一,平时接待的无不是达官显贵,连大厅所用餐具都是银器,包间用具更是官窑汝瓷。

“那好,那你就屈尊给我做个伴吧,别人问,就说是我一个亲戚。”

李诫欣然答应。

当天,果然非常热闹。所有的妓女都被屛退,全部换成教坊司侍女,包间换上珠帘,门上挂着丝绸绣成的匾额。大厅布置交椅,从门到廊厅尽头,足可容纳二百人,演奏台一米多高,后侧是环形的屏风,在后面二楼的栅栏上,悬挂了彩灯,还有一些定向的柱灯,将舞台照耀的亮如白昼,舞台很大,上面放着两个方响,台下两侧各放着两个军中大鼓,足有八尺多高,各有两个禁军护卫。空中连廊也有专人把守,主楼门口搭了彩棚,棚子正中挂着红纸黑字的条幅,“普宁郡王答谢音乐会”。

李诫早早就来了,换了便装,在第六个包厢内站立,这是前后最好的位置,不知道管家给谁准备的。管家忙的狠,给每个房间布置吃食、点心、茶汤、各种水果等,即使大厅内每个桌子也摆放了茶点、水果。还要安排人引导房间,调剂各家人员安坐等等不一而足。

这时,李诫才知道管家的苦衷,今天晚上来的人真的很多,非富即贵,曾经来过将作监的工部员外郎董大人才坐到大厅门口的位置。而他所在的房间的人也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身材魁梧,眼光犀利,脸色严肃,穿着锦袍,素淡而没有配饰。身后跟着两个青年,两个都很瘦弱,一个频繁扇着扇子,走路向两边晃;另一个拿扇子只做个摆设,身材高挑,圆长脸柳叶蹙眉,一身英气,穿着蓝色长袍,衣袂飘飘,应该是男扮女装。他依稀记得那个走路晃三晃的少年,是开国将军曹彬的后人,韩王府的长公子曹锦,有名的千金买笑散财童子,只要被他看上的东西,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用钱砸死你。听人说,有一天他看见了麦秸巷的豆腐西施在招呼客人,迎着早上初升的太阳,汗水浸湿她的额头,顿时被那笑容感动,硬是给了人三万钱,让人给他笑了一上午。

传说丰乐楼的主人是曹家的人,看来不中亦不远矣!老人进门的功夫,看了眼身后的公子哥,厉声道:“好好走道!”女公子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公子哥呵呵笑道:“二爷爷,这走道就是我的招牌,就像您老的雁翎刀一样,您拔刀出来,人家知道是您老来了。人家看这走相就知道是我来了!”老头子出手如电,啪啪两巴掌扇在公子哥后脑勺上,引得女公子咯咯直笑。

三个人入了座。公子哥笑道,二爷爷,知道您喜欢乐理,所以我这次才第一时间就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怎么样,够意思吧!

女公子也蹑着声音说:“行了,就别卖乖了。”转头看向老头道“爷爷,柔惠公主都吹上天了,说这小子谱的曲子天下无双。小时候在宫里也见过一两面,怎么没发现呢。别人都在传说,那小子上次坠马,被玄奘法师附了体。二爷爷,你说真的有可能吗?”

“切,可能个哈,如果有的话,那你二爷爷杀这么多人,早就被阴魂埋了。你也算学了二爷爷三四成的功力了,人死了就是死了。有个毛的转世。”

李诫心内腹诽,不由摇头。这曹家也是出过皇后的家庭,一家封了韩王、吴王两个王爷,几辈子的富贵了,怎么还带着女子来这种地方,满嘴粗话,看来,这这人的素质,和爵位高低是没有关系的。

唉,武将就是武将啊!

那老头略有所思的说:“不过,生在帝王之家,搞点艺术创作也是正常的保身之道。他这次登了台,以后很多人就都放心喽......”

是啊,自古以来就没有登台表演的君王!除了那个唐玄宗,可那也是在登基之后的事了。谁能叩拜一个在舞台上弹过曲子的君王啊,那还有什么威严!还有什么国威啊!

大厅的喧哗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各国使者来了!前面的是辽国人,也是三个人,前面一位四十多岁的人,后面一个强壮的少年,嘴角轻扬,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显然不喜欢这个场面;少年的左边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女公子,一身白色的长袍,弱柳摆风的身姿,让人心情摇曳。只是脸上四五个黑痣,破坏了面容,可惜了这妖娆的身段。辽人的装束已经和宋人没有任何区别了。高丽人和大理人也是,放到街上,没有人能区分开。西夏人有的穿宋人服装,武士则穿着左衽的宽袍,脑门秃着,两侧留着辫子,怪异丑陋。吐蕃人戴着黄色的帽子,衣着鲜艳。其他蓝眼珠子的是西域人,黑色皮肤的应该是海上的疍民,矮个头的应该是交趾人,白帽子的是大食人,其他的蛮夷则五花八门。

今天真是一个隆重的场合,不亚于鸿胪寺的元旦宴会了,但又是一个非正式的音乐交流。也许,真的有两府相公也来了,只是李诫知道,丰乐楼设计有专门的贵宾通道,他们不用露面,可以直接到二楼包间。

“音乐,同民心而出治道,以礼乐而合天地之化,百物之产,以事鬼神,以谐万民,以致百物”......周邦彦在舞台上用洪亮的声音做着开场。

首先是《赛马》;

而后是《春江花月夜》;

第三首是当红的大家封宜奴唱词的《女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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