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浪漫(第十九章)18(1 / 2)

朱希希来到位于陆家嘴金融区的MIF影视投资基金公司,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她轻轻地敲了敲敞开着的大门。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一位精瘦的五十岁上下的男性,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此时他正在看书,听到敲门声他抬头看了看朱希希,点头示意她过来坐。

“张总,您好!我是朱希希!”朱希希说着,在张树清的面前坐下。

朱希希的到来似乎打断了张树清看书,他点着头,眼睛却并不从书本上移开。稍晌,他把这本打开着的书递到朱希希面前,“你对这段话怎么看?”他从眼镜上边看着朱希希。

这本书是美国批判家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翻开的那一页有一段话用笔划了出来:“这是个娱乐的时代。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教育、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使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

朱希希感到一阵庆幸,“这本书我看过。”她说。

张树清点点头,“你怎么看?”他又一次问。

“我对作者的洞见感到惊讶,对他的批判精神感到敬佩。”朱希希说。

张树清沉吟片刻,“不认同?”他问。

“嗯......老实说,我对一切绝对的说法都抱有某种警惕。”朱希希说,“作者说电视这种媒介将新闻、教育、政治等所有公共行业都变成了娱乐业,我部分赞同。”

“哦?”张树清挪动了一下身体,“你不赞同的是什么?”

“全盘否定技术进步。”朱希希说。

“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你怎么看?”张树清说。

“我觉得翻译有误。”朱希希笑了一下,“不过,就算是毁于、死于我们热爱的东西,这也是种幸福。”

张树清从眼镜后面盯着朱希希。

“你不觉得娱乐至死是有问题的?”他问。

“有问题!只是说,毁于娱乐和毁于热爱的东西有本质差别。”朱希希说,“我不喜欢只是描述客观现象的文章。当然,有能力发现问题是可贵的,但也应该挖掘问题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社会现象?我们更需要解决问题的答案。”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张树清问。

“当然是人类社会前所未有的发展速度引发的社会竞争和压力!”朱希希一口气说着,那语气就像是张树清的提问是多余的一样,“人们需要喘息,需要欢乐,所以对于很多人来说,娱乐就是生活。”

“但是,人类越来越不会深度思考了。认同吗?”张树清问。

“认同。”朱希希说。

“你认为解决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张树清又问。

“多看书。”朱希希说。

张树清久久不说话,他看着眼前的朱希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既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后,他说“你知道,当我讲话的时候,没有人敢反驳我,你是个例外!但是,有点意思,你这人有点意思。”

朱希希感到诧异——自始至终,自己并没有反驳他,她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你可以走了。”张树清说。

朱希希“哦”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迟疑着迈开一只脚。

“张总,那项目......”朱希希问。

张树清又从眼镜上方看着她,“等公司召开投资委员会和项目说明会你再来吧。”他说。

纵然朱希希做了充分的准备,准备滔滔不绝跟张树清讲述自己的影视项目、讲述自己的格局和情怀,她也始终没有机会讲述一个字。就这么结束了?她有些泄气,但是想到日后还有机会,便不得不强迫自己释然。

走出到停车场,手机“叮咚”一声响,一条短信推到朱希希面前:“在忙吗?去喝茶吧!”是陈健凌!朱希希本能地想推脱,但是转念一想,此刻自己心头的郁闷正无处开解,于是回复了消息,发动车子驶向陈健凌发送的位置。

朱希希来到市中心一处居民区,在这闹中取静的地方赫然矗立着一扇高大厚重的实木大门,推门进入其内,只见店内古香古色,头顶是楠木雕刻的藻井,大厅摆放了楠木雕刻的衣带翩翩的观音佛像,楠木包金的龙椅依墙而立,豪华中透着威严。水池中锦鲤游曳,在袅袅升腾的水雾之中,光洁黝黑的大理石踏板就像浮在空中,似有平步青云的祥瑞意涵。

朱希希被身着汉服的女子带到一间茶室,陈健凌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把我当你的客户了?”朱希希问。

“坐!坐坐!”陈健凌一边招呼着朱希希,一边扭头问汉服女子,“有什么茶?特色的!推荐一下!”

“雌雄乌龙茶,”汉服女子说,“是我们这里独有的。”

“就这个!”陈健凌说,“茶点你看着配几样。”

“两位吗?”汉服女子问。

“对,就两个人。”陈健凌说。

不多时,那位汉服女子走进来摆置了几道极其精美的宫廷茶点,接着走进来另外一位汉服女子,穿着与先前女子又有不同,服饰看上去更为雍容与考究,她微微点头欠身,然后款款坐下,熟练而恭敬地展示着茶道技艺——先是净手赏器,再是温壶烫杯,然后是马龙入宫,接下来是洗茶,冲泡,一招春风拂面更是表现了熟稔的技巧,之后封壶浇水,再来是分杯,紧接着玉液回壶,分壶入闻香杯,最后是奉茶。茶师的整套动作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朱希希凝气出神。此时她见茶师将茶奉至自己面前,于是略一欠身,将闻香杯拿起,用双手指尖一边轻搓一边轻嗅。闻香杯中温热的花香飘入鼻腔、直抵心脾,朱希希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放下闻香杯,她和陈健凌取品茗杯轻啜慢饮,一时间房屋内竟显得格外寂静。

“谢谢!”陈健凌对茶师说。

茶师微微一笑,轻轻地向前欠身,“请慢用!”说着便站起身来轻脚离去。

“有心事嘛!”朱希希看着陈健凌说道。

“还是逃不过你的眼!”陈健凌叹了口气,“心里难受。”

“什么情况?”朱希希问。

“我的一个同学,离世了。”陈健凌说。

朱希希听罢,默默地给他和自己添上茶水。

半晌,见陈健凌不语,于是打破沉默,“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吧!”她说。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在学校的时候关系一般,”陈健凌终于开口,“毕业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有一天,他突然找到我,说要我帮帮他。”陈健凌缓缓地说,“他听说同学之中,只有我的经济条件最好,自己得了病没钱治,已经走投无路。我问他需要多少钱,二话没说就给了他。”

“然后呢?病好了吗?”朱希希忍不住问到。

“后来,他时不时地请求我的帮助,同学一场,我也乐于资助他。”陈健凌苦笑了一下,“再后来,我就定期给他汇款。也不多,每个月汇个三五千块,就这样持续了两三年。直到两个月前,她的老婆找到我,说要借十万块钱。”说道这里,陈健凌停了下来。

“你给了吗?”朱希希急切地问。

“没有。”陈健凌声音低沉,“这么多年第一次,我犹豫了,然后找个理由拒绝了她。”

“她为什么借那么多钱?”朱希希问。

“她说,我同学需要这笔钱做手术,但是不好意思张口,于是她就自己来了。”陈健凌说。

朱希希屏住了呼吸......

“然后,两个月后的今天,我又想起了这件事,于是就给同学打电话,想跟他聊两句。他老婆接的......”陈健凌说着,把整个脸深深地埋进了双手,“她说,那次借钱回去后,没过一个月我同学就走了......”

朱希希一动不动地看着陈健凌。

“我真的很难受......”陈健凌抬起头,湿润的眼睛红红的。

朱希希揉了揉眼睛,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杯温热的黄酒,又要了一枚生鸡蛋。她把鸡蛋打入杯中,然后递给了陈健凌。

“喝了吧。”朱希希说。

“啊?这什么呀?”陈健凌问。

“黄酒鸡蛋。”朱希希说。

“不是喝茶吗?怎么改喝黄酒了?”陈健凌说。

“喝吧你!”朱希希又说。

陈健凌蹙着眉头,仰起头一口气喝光了半玻璃杯的黄酒,温热的酒气直冲脑门而上,滑糯的酒体混合着冰凉爽滑的生鸡蛋,让人来不及细品与捕捉那滋味,便一股脑地从口腔到喉咙順落而下,带给陈健凌一种奇妙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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