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出口成章(1 / 2)

雨夜纷纷,老头在家门口捡到一个婴儿。刚捡到时被褥早被雨滴打湿,抱进去没多久就发了烧,奄奄一息。老头无妻无子,怜惜这个婴儿,悉心照料,或许是上天不忍,还真叫这幼婴活了下去。

老头姓彭,过了几天见着没人认领,便将其认作自己儿子,取名为章,出口成章,他对文人有种莫名的执着,日后即便当不成举人,当个书生也好。

彭老头以前当过秀才,算得上是郡里数一数二的才子,五官端正,虽然身材矮小,但仍然有不少女子芳心暗许,也有许多媒婆曾过来介绍,只是一一被彭老头拒绝。他心在仕途,对于自己未来的期许不止秀才,乃至举人,贡士,那颗炽热的心里甚至还一并将进士也包括在内。

文试三十年一次,他年轻时过了一卷,没过二字,只取了秀才功名,第二次参加二字时已是知命之年,本是信心满满,可没料到再写倒数第三个字时,心中澎湃,笔稍稍往下压了点,使得那一撇突起了一个小尾巴,被考官一眼看到,宣布不及格。

彭老头傻了眼,这下好了,这三十年来他专心攻读四书五经,家里入不敷出,全靠父母外出辛勤劳作,本想靠着举人的名号打一场翻身仗,好供养家里的父母,没想到居然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面对两名垂垂老矣的老人,彭老头羞愧难当,用尽积蓄,四处借钱,总算是开了一间私塾,他本是秀才,又读了几十年的书,肚子里墨水颇多,手底下居然教出两个秀才来,小有名气,倒是赚了一些小钱,可是他的父母实在太老了,还未等彭老头尽孝,便双双死于一个飘着雪的夜晚。

彭老头为他们办了葬礼,立了墓碑。媒婆虽然偶尔找上门来,但他没一个看得上的,他看的上的反倒是看不上他。尽管他是秀才,但年纪颇大,英俊不再,谁都不愿意嫁一个老头作丈夫。

就这样,彭老头孤苦伶仃,本以为自己也会老死在一个下着雪的夜晚,直至捡到了彭为章这个弃婴,高兴的不得了,于是便打算教他读书。

彭为章小时候贪玩好动,喜欢钻研木头机关,也喜欢练武,就是不喜欢读书,彭老头斥责几句仍不为动,于是便抄起家伙狠狠往彭为章屁股抽上几下,彭为章才勉强回私塾里捡起书本,可没读一会就走神,看得彭老头直叹气。

“爹,你干嘛非得让我读书啊?”一日,彭为章问:“练武功去做个护卫不也挺好的。”

彭老头听闻,拿起手里的扇子狠狠拍了拍彭为章的脑袋:“老爹年纪大了,运气不好只能做个秀才,你未来还长着,必须青出于蓝,最少也得中个举人!”

彭为章摸了摸脑袋,心道可我不想读书,但敢始终没说出口。

私塾虽然有名,但等还完先前的欠钱,所剩给两人的也只是图个温饱,更何况彭为章此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彭老头不想让他整天喝粥度日,和自己一样个子长不高,被人讥笑,便动起了歪心思,竟然去县令家里给人家作起假账逃税来,他也算是差一点就能过二试的人物,模仿誊写个字岂不是手到擒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渐渐的,彭为章开始能吃上大鱼大肉,衣服也都是穿的新衣,他有些疑惑,自家哪来这么多钱?但看彭老头乐呵呵的,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兴德四十五年,春季入生,一名从未见过的小孩吸引了彭为章的目光,他年纪轻轻像个小大人似的,整天板着脸,说话谈吐也特别成熟,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有的见识。似乎是某个当官的儿子,反正彭老头挺尊敬他。

彭为章心里好奇,但彭老头一直叮嘱他不要和那个小孩说话,什么多说则错的话都出来了。老头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彭为章也没去和他聊天,但那小孩倒是找上门来了。

“你好,我叫张子秋。”小孩说,朝着彭为章伸出手来。

彭为章想着老头先前说的话,没说什么,头转过一边,手里继续把玩着木头零件,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可张子秋倒不尴尬,一直缠着彭为章,一来二去,他们竟然也熟了起来。

张子秋看着很严肃,实则风趣幽默,说得话十句里面有九句能把彭为章逗乐,很快的,在彭老头的眼皮底下,他们居然成了朋友。

一天周末,彭老头有事外出,仔细嘱咐彭为章不要给他人开门,若是有人敲门就当不在,彭为章自是答应。

彭老头走后没多久,还真有人敲门,边敲边问彭先生在不在。彭为章就当没听到,继续琢磨自己的木工。那人敲了会就不敲了,估计是走了。之后过了半个时辰,又来一个人敲门,还是问彭先生在不在。

奇怪,这老头怎么这么受欢迎了?彭为章有些纳闷,但想着彭老头的话,依旧没有开门。这个人没敲几下就停下了,之后来了第三个人敲门,彭为章本想继续不搭理,可敲门的居然是张子秋,他边敲便问彭为章在不在。

一听到朋友张子秋的声音,彭为章非常高兴,将彭老头的话抛掷脑后,立马给张子秋开门,可进来的并非好友,而是十几个大汉。领头的大汉将其推开,彭为章一屁股摔倒地上,傻傻得看着他们冲进房子,把里面搜得乱七八糟。

就在此时,一个人将他扶起,彭为章扭头一看,是自己的好友张子秋。

“怎么回事?哪里冒出这么多人来的?”彭为章问。

“这是衙门的人,彭先生给县令作假账,事情败露,他们正在找真账本。”张子秋道。

“作假张?不可能,我爹不可能作假账。”彭为章一听,呆了一下,随后反驳道。

“这是真的。”张子秋很认真的解释,“彭先生一年前突然变得富裕起来,你身为他最亲近的人,难道没有察觉吗?”

听这么一说,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彭为章突然想到什么:“这些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家继任传贤不传长,”张子秋道,“爹给我们出了个难题,谁先能让里面的人开门,谁就是下一任的家主。第一个过来敲门的是我大哥,第二个敲门的则是我二哥。”他又指了指自己,不言而喻。

彭为章愣一下,随后道:“你从一开始就...”

张子秋点头:“没错,从一开始我就是别有用心。你太不聪明了,哥哥们也是,一直想着从彭先生身上入手。可他年纪这么大,早就看出两位哥哥的用心,我没信心欺骗他,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你也别伤心,就算你方才不开门,那些人也会想尽办法进来,爬墙或是撞开大门,你挡不住他们的。”

“怎么会...”彭为章喃喃道,他一个激灵:“那我爹他会怎么样?”

“会被关进大牢吧,或许秋后问斩?”张子秋无所谓道,家主之位到手,他的心情很是愉快。

彭为章呆住了,仿佛坠入冰窖,他的心越跳越快,拉住张子秋的手,祈求道:“你怎么能骗我!你必须...不...求你救我爹,我给你做牛做马!”

张子秋皱了皱眉头,拍开手,道:“我救不了彭先生,从他作假账那刻开始就注定会东窗事发,纸永远包不住火。况且他做假账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

“本来彭先生一个人是够生活的,但多出你一个人就不太够用了。也是可惜,我挺喜欢彭先生的课,有一节讲到君子不器。

君子不能像只用作一种途径的器皿一样,要知变通,否则便会被人欺之以方。我想着和你玩耍的不错,不忍对你这般残忍,彭先生的这番话倒是让我醍醐灌顶。是了,做事变通,换句话说就是不择手段,当断则断,否则定然迟则生变。”说这话时,张子秋语气平静,却掩饰不了其中的残酷。

“我爹要死了...我爹要死了...”彭为章喃喃。

“他不是你爹。我查过了,你只是他领养的弃婴。”张子秋道,“你太容易上当受骗了,哪怕有一点养父的聪明在,都不会沦落到这地步。”

“放你娘的狗屁!”

彭为章猛地抬头,眼角几近迸裂,大吼一声,朝着张子秋扑去,可张子秋早有预料,只是身子微微一侧,彭为章便落了空,重重地跌在地上,仍不觉痛苦,眼睛死死盯着张子秋,挣扎着起来,似是还要扑来。

“保护少爷!”“小兔崽子哪来的胆子!”那群大汉见状急忙赶来,对着地上还未起来的彭为章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他直吐血,断了不知多少肋骨,牙都崩掉了三颗。

随着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张子秋止住众人:“行了。”

彭为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意识直到傍晚时分才恢复过来。他跌跌撞撞的起身,衣服被撕扯得不成形了也不在乎,一瘸一拐得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路途不远,可此时却宛如天壑,几乎是每走一段路就得停下来歇息,好不容易走到衙门口,门口的守卫见他如此凄惨,怕他死在门口,急忙将其拦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小兄弟,你伤的这么重,先去找个大夫看看吧。”守卫劝道。

彭为章不说话,执意要进去,就在二人争执时,张子秋出现了,他对着守卫道:“让他进来。”又对着彭为章勾了勾手。

彭为章一见仇人,怒火冲天,可没走几步路就摔倒在地。张子秋过来扶他,彭为章一口咬向张子秋,却被他躲过。

“我来带你见彭先生的最后一面。”张子秋道,他的手像是铁钳一样稳稳夹住了彭为章的手。

“用不着你关心。”彭为章朝着张子秋吐了一口血沫,还是没中。

“这不是关心,而是命令,”张子秋几乎以是硬拖的方式拉着彭为章,“二兄欺我年少,向家父提议再做一局,家父也同意了,先前的不算,谁能让彭先生松口,谁就是下一任的家主,”

他的话里带着些许嘲讽,“彭先生自知难逃一死,所以便许诺只要见你一面,就将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我那两位兄长此时估计还在院子周围不停寻找你的踪迹。我知你会来衙门,第一时间就在这里等着了。”

彭为章怒斥:“去你妈的!”

“有才者居上,可很多坐在位子上的人并非有才能的人,”张子秋丝毫不在意,反而感慨道,他真真不像是个十岁的小孩,“我爹如此,我的两位兄长也是如此。所谓德不配位,必生祸患,家父若是还不肯放权,总有一天会死在上面。”

说着,他将彭为章推进一扇门里,里面潮湿阴暗,彭为章一个踉跄,摔倒在一栅栏杆前,对面深处隐约有个人,那人听到动静后便道:“我不会透露一句话。”

“爹,是你吗?”彭为章连滚带爬,紧紧贴在栏杆上,近乎哽咽,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天之内,他已经到了奔溃边缘,“爹…我...我...”

栏杆另一侧传来爬动的声音,随后,一个蓬头老人在彭为章面前出现,彭为章呼吸一窒,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彭老头全身赤裸,身上有着数不清的伤,有些甚至还发脓生蛆,散发着恶臭,披头散脸,嘴角溢着血。彭老头以前最爱干净,每件衣服都要见不得一点灰尘,出门前还得细细对着镜子检查一下,和从前的模样可谓是天差地别。

可没想到,彭老头看到彭为章满身是伤,反应比他还要大,勃然大怒:“这些人怎敢如此?言而无信的狗杂种,龟儿子,操他娘的...”彭老头嘶哑着喉咙谩骂不已。

“爹,我该怎么救你出来...”彭为章看着这个世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悲喜交加,流了泪。

彭老头笑了笑,嘴里缺失的门牙极为显眼:“别哭了,爹估计要交代在这。仔细听着,炉子底下靠墙的那侧有一个油纸袋,里面包着百两银子,都是爹这几年辛辛苦苦挣来的,本来想给你娶媳妇用,现在看着估计也等不到那时候了。”

彭老头小声道:“你不是喜欢练武吗?爹年轻时有个朋友,在同圆那开了间武馆,叫养心馆,他教人我放心,等我死了你就去那练。爹以前逼着你读书,现在想明白啦,人还是开心更重要,是爹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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