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呜咽河再悲咽(二)(1 / 1)

村里的打捞船来了。兰希与船夫一起下了船,他本能地想后退,心里那个不详之兆,他宁愿只是自己的误判。小望一定是贪玩跑去了哪里,一会儿渴了、饿了就会回家了;他又不得不坚定地走上船,总不能让年迈的母亲跟随吧。此刻,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特定的时刻,他必须要坚强,哪怕这份坚强是伪装的,也要强装下去。

岸边,母亲依旧抱着那双鞋子,空洞的眼神像一盏灯油即将耗尽的灯,眼见着点点微光在慢慢消散、消散……同村的几个妇女想架起母亲回家,起初,母亲挣扎着,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孩子是不是回家了。”人群中一个声音响起。母亲立刻起身,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一条路,母亲踉跄着向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面前的这条河静静地流淌着,几代人在这里生息繁衍,落户安家。水是生命的源泉,是人生存的根本。呜咽河也在取水和用水上造福着村民,但却也像一双无形的吞噬生命的手,死死地扼住命运的咽喉,制造着一起又一起的悲剧。打捞船开始工作了,船夫拿着挂着钩子的绳子,让船只顺着河下游的方向游走,船夫在找打旋的地方。如果人真的被水冲走了,多半是在困在了打旋的地方。秋季的风吹过,吹着冰冷的河水,一阵阵寒意侵袭着兰希。兰希早晨出门走得急,没来得及披一件外套,此刻,身体的冷于他已经麻木,心里的冷让他不寒而栗,只觉从头到脚都似被冰冻过一般。

船夫也是村里以种田为生的农民,自己的船只是在农闲时节方便自家打鱼使用的。因着呜咽河的缘故,船夫和船只还承担了另外一项工作:捞尸。船夫本来对此也很忌讳,但十里八村只这一条船。谁家真遇到个难事,简直求告无门了,船夫的打捞工作并不索要任何报酬,他觉得那是对死者的亵渎。村民们谁家用到了船只和船夫,都待自家事了之后,拿一些东西主动上门对船夫表达谢意。

今日的风有点大,水流湍急,船夫找了好几处打旋的地方,都没任何发现,此刻时间已渐近中午。兰希在船上随着河水飘来荡去了好几个小时,他默默地关注着打捞结果,此刻,他的心里升腾起了希望。“小望,要平安呀。”他在心里默念着。

兰希的母亲奔回家里找了一圈,不见小望的身影,她又抱着鞋子,踉跄着来到了河边。这条河,二十几年前,她抱着小望曾踏足过。那时候,老天都没有收他们母子。今日,老天啊,再开开眼,可怜可怜这对饱受生活磨难的母子吧。生活刚刚给日子加了一点糖,现在又要加一辈子的苦药吗?母亲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望着面前的这条河,泪水早已无声无息地爬上了面庞,又无声无息地流下,落进沙堆里。那些混着伤心的眼泪,绝望的眼泪,心疼的眼泪,无助的眼泪,一粒粒沙子都悄悄地收下,却难以抚平一位破碎的母亲的心啊。

船夫忙碌了一上午,简单吃了口午餐,又继续工作了。兰希胃口全无,也没有心思吃。他看着母亲的样子,内心似翻江倒海般,酸一阵,辣一阵。他深深地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倒下,这个家已经濒于支离破碎的边缘。他强迫自己喝了半碗粥,又用保温桶给母亲装了一桶。他知道母亲不肯吃,但还是默默地将桶放在了母亲身边。

船夫提出直接去最下游寻找,因为今天的风有点大,如果人真的落水了,很可能直接被冲到最下游的河道。船只顺风顺水,很快来到了最下游。远远地,兰希看见一个漂浮着的人。船夫对兰希说道:“小伙子,一会把眼睛闭上,不要看。”兰希满腹狐疑,怎么能不看呢?那很可能是他的亲人呀。船夫的船走近,他用钩子勾住死者的脚踝,然后原路返回。

死者的身体已经被泡到很大,整个脸肿起,眼睛睁着,瞪得很大很大。兰希没有听从船夫的劝告,近前看了一眼,中午吃过的食物似喷泉一样从嘴里喷涌而出。是的,那是母亲和他心心念念的小望。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前几天,兰希亲自去买的。吐过了,兰希觉得胃好受一些了,刚想起身,忽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他只隐约听见母亲呼喊着,抱着他,拉扯着他,仿佛那一瞬间,他获得了全部的母爱。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小望一眨一眨的大眼睛似会说话一般望着他,一会儿梦里又是一张肿胀的脸,眼睛凌睁着,很大很大,似在诉说着无限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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