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时代的一粒沙（2 / 2）

“上山见了神仙就好了。”

一般百姓基本不会走后山，叶长风和宋知北对视一眼，决定过去看看。

两人心里本有些打鼓，没想到他们刚到洞口，里面的人就出来了—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妇人，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儿。那小儿衣裳什么倒还干净，只是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意识也不太清醒，一看就是生着病。

“大娘这是？”

那妇人怯怯地看着他们，似有畏惧退缩之意，但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儿子，还是小声回答了。

“我儿子生病了，没钱看，听说这后山住着神仙，能救人，就想来碰碰运气。”她的声音十分粗哑，不知多久没喝过水了。

叶长风把腰间的水壶递了过去，“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大娘脸上有些心动，但看了看那干净的水壶，又摇摇头拒绝了。

“不不用了，谢谢。”

叶长风又想起自己的布包里还剩了早上买的红糖糍粑，冷了后他便没吃，此刻便也索性掏了出来。

这回大娘倒是没拒绝，一手托着儿子，一手拿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看便是饿了很久。

叶长风心里莫名有些羞愧，扭头看向宋知北，却发现他盯着地面，整个人格外沉默。

叶长风也低头看去，只见那大娘的草鞋早被磨烂了，一双脚又红又肿，脚背满是擦伤、刮伤，血渍污泥糊在一起，不敢想那脚底是什么情况。

两人心头一梗，都有些说不出话。

“咳咳，大娘这是从何处来？”

“简州太平镇。”

叶长风此前没出过蒲水县，对距离远近这些还没什么概念，宋知北却是知道。太平镇距离清城山，比蒲水还要多出将近一半的路程，他们骑马都骑了两个时辰，这位大娘抱着儿子一路走来的艰辛可想而知。

“大娘，要不你把儿子给我们背吧，我们也要去后山顶，顺路。”

那妇人犹豫了会儿，还是拒绝了。

“两位小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家小宝……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抱吧。”

叶长风和宋知北无法，只得跟着这妇人的后面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大娘为何孤身抱着儿子来此？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家中只剩一个年迈的婆婆，外子…外子前年被征召做了里正，跳河了。”

空气一瞬间寂静。

叶长风觉得自己失言了，宋知北则看着前方，愈加沉默。

唯独那妇人，似乎并没受任何影响，依旧抱着儿子焦急地往前，寻找他们的出路。

叶长风记得上辈子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州县生民之苦，无重于里正衙前”。

乡役里的里正主要负责催收赋税，除了两税、身丁钱，有时还会有一些临时机动的税收。上面摊派了任务，下面只能想办法完成，若是没收齐，就得自掏腰包，差多少补多少。

原本是家有余财，一等二等的富户，却因为摊上这个差事，落得个卖儿卖女，家破人亡的下场。

苛政猛于虎，寥寥几笔，却概括了多少人的一生。

看向前方孤儿寡母孤独的背影，他忽然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时代的一粒沙压在普通人身上，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