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命运之线(1 / 2)

判断帝王是强大还是孱弱的标准很简单:

【前者让世界变为他的竞技场,后者将世界当成他的闺房。】

——西达斯,《尼弗迦德帝国编年史》

……

自从世界诞生,秋分之夜便充斥着鬼怪、噩梦与幻影。

你会在半夜骤然惊醒,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凌乱的床单被汗水打湿,既使最清晰的头脑也无法避免这一点。

在有“金塔之城”美誉的尼弗迦德帝国首都,恩希尔·瓦·恩瑞斯皇帝陛下尖叫着醒来。

皇帝的近侍立即被惊动,他们低伏着头,小心翼翼地为他送来了保暖的皮草。

——没有人胆感直视皇帝的眼睛!

对他们来说,我是太阳和天空下的一片阴影。

恩希尔皇帝回到黑夜中的宫殿内,既使那里除了守卫的身影外空无一人,但他还是可以看见:

士兵、使臣、奴隶、间谍以及术士就围在他身边……,他是这队疾行兽群的核心,是悬挂帝国这件破斗篷的钩子。

这种站在一切的中心点的感觉;这种轻轻推手就能命令整个帝国的感觉…

你会感觉,你仿佛就是个神。

但恩希尔不会沉浸在这种错觉中,他的先祖一个死于毒杀,一头裁入宴会的菜盘中;

另外一个死于军队的暴乱之中,尸骨无存,被无情的大地统统吞末。

更别说——他的军队在不久之前于索登山吃了场败仗!

恩希尔皇帝试图保持雕塑般的身姿维持尊严,但还是发觉自己用力扯着身上的衣服。

帝国的命运……

过去的数百年间,尼弗迦德帝国的土地不断变大,一代又一代皇帝接见过无数请愿者,以及来自诸国、宣示战争或和平的使节。

但不会有人像他一样,不会,北方诸国注定灭亡!

事实上,过去一个半世纪以来,北方的每一位有识之士都在等待灾难降临;

等待尼弗迦德将内部的力量拧结起来;

等待隆隆铁骑从南方奔向北境。

一统大陆的荣光是距离他是那么近,接下来只要他…只要他…

很快,辛特拉会彻底匍匐在他的脚下,整个北方的大门将为他完全敞开。

皇帝从无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命令了一个站在一旁的传令官。

“叫威戈佛特兹过来…我需要他。”

……

金属火盆里的火舌如风中破布一样飘舞,映亮了小庭院。

皇帝选择了这里作为见面的地点,四周是低矮的樱桃树和哗哗作响的冬青树。

他轻轻按着藏在厚重披风底下的阻魔金,下意识地数着那些阴影般的手下。

随即他转身望向向他弯腰欠身的巫师——威戈佛特兹。

这位术士的外貌在三十五岁之间,异常英俊,身材魁梧,体格健壮。

他不仅是皇帝的近臣,与他一同分享极少有人知道的秘密,也会是改变北方命运的推手。

为他,为帝国带来胜利!

望着威戈佛特兹那完美的礼仪动作,恩希尔心底没来由地生起一丝不快。

他是多么讨厌这些术士!

更让他讨厌的是,自己居然还需要他们。

“我的手下接到报告…”

皇帝的脸庞冷偌白霜:“二十三天前,我们跟丢了那个狮鹫派猎魔人。”

“十四个黑衣人丧命,你的那几个小学徒也在其中。”

“人并非越多越好,我的陛下。”

尽管术士的表情与回话依然完美,但皇帝仍感觉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

“当然。”

皇帝平静地开口道,“我由衷地希望,你的动作能够更精些。”

“我的手下已有了新的发现…很快,很快您便能见到结果,我的陛下。”

每一个音节都是精心算计,宛如织布般小心翼翼地拨动着的的神精。

只要他想,对面的人就会变得如兔子般软弱…

恩希尔和威戈佛特兹都精处这一点。

在一阵并不算长时间的沉默后,皇帝开口道:

“那么…我期待着你带来的消息。”

……

城镇一片火海。

通往护城河与沿岸台地的狭窄街巷喷出浓烟与灰烬,烈火吞没了紧簇的茅屋,舔舐着城堡外墙。

西边的海港城门处传来尖叫与恶战的喧嚣,攻城槌撞击城墙的闷响也愈发洪亮。

袭击者出人意料地包围了他们。

三五士兵、一小撮手持长戟的镇民、几名来自商人公会的弩手组成的防线被轻易冲破。

对方的战马佩着迎风飘扬的黑色马饰,如妖灵一般跃过防线,骑手寒光闪闪的利刃将逃亡守军的头颅尽数收割。

希里感到身后的骑士猛地一踢马腹。

其他身穿辛特拉服色的骑士也赶了上来,与尼弗迦德人缠斗,且战且退。

她听到他大喊:“抓紧了。抓紧了!”

希里能感受到跨下的马儿粗重的呼吸,恐惧和疲惫钻入了它膨大的肌肉之中。

马的每一个鼻息,每一次跳跃都让她的心跟着颤抖不已。

——我害怕。

每一阵颠簸,每一下拉扯,马儿每一次腾跃,双手都会传来疼痛,而她又必须攥紧缰绳;

双腿被磨得生疼,却找不到马镫踏脚;

双眼被浓烟熏出了眼泪;搂紧她的胳膊令她窒息,叫她喘不过气,肋骨也被压得隐隐作痛。

尖叫声与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近乎要将她的耳膜雾破。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但心底那段声音告诉她——这是死神享用的盛宴!

希里周围旋转不停,突然间,她又看到窗户喷出烈焰。

而在前一刻,那儿还只是条泥泞的街道,散落着尸体和居民逃亡时丢弃的财物。

与此同时,她身边的骑士接连倒下,鲜血从他们的脖颈、手臂、胸口各处渗出,将铠甲浸透。

鲜血洒在为她送行攥紧缰绳的双手上。更多尖叫声响起,箭矢呼啸飞过。

马倒了,她摔在地上,盔甲砸得她死去活来。

沉重的马蹄从她身旁踏过,马腹和磨损的肚带掠过她头顶,然后是另一匹马的马腹及飘动的黑色马饰。

一阵吃力的吭吭声,活像伐木工正在劈木头,但这儿没有木头,只有彼此撞击的金属。

一声呼喊,喑哑而低沉。一个庞大的黑色物体砰地倒在她身旁的泥浆里,鲜血四溅。

一只套着护甲的脚在痉挛、在踢打,硕大的靴刺戳进地面。

恐惧冻结了希里的身体:强烈的惧意令她肠胃翻腾。

她已然听不到伤马的嘶鸣、烈焰的咆哮、垂死之人的哭喊和响亮的鼓声。

唯一存在的、唯一重要的、唯一有意义的便是恐惧。

泪水顺着脸庞流下,她举起手,张开双臂,直到肩膀感到燃烧般的疼痛。

跑吧,她脑海中传来低语,跑吧。

如此懦弱!她怎能如此懦弱?

有什么东西来到她身后。拍打翅膀的声音!好似衣服面料在定气中扇动。

然后她看到了它,无边的恐惧扼住了希里。

那东西离他,她不远,停在栏杆上,用闪亮的蓝眼睛看着希里。

它长着乌鸦的身子,却有一张小小的、光秃的、人类的脑袋,只有小孩子的拳头那么大。

它薄薄的嘴唇咧开来,露出两排尖细而整齐的牙齿——它在微笑。

【你是什么东西?!】

希里发觉自己连尖叫也无法做到,那东西只是站在哪,它背后无声的黑暗就吞噬了一切。

那张小脸模仿出惊讶的表情。

“你也不知道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它用薄如纸页的声音说,“为什么呢?”

“因为世人早已将过去的历史遗忘。不是吗,我父?”

说话人之前一直藏在更远处的阴影中,现在他走进了昏暗的光线里。

一个高大的黑盔骑手走近,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巨剑,宽大的剑身反衬着舞动火光。

他的面容被面具覆盖,然而双眼在盔缝中寒光闪烁。

那眼睛看起来不对劲!

它们并非镶嵌在面部,而仿佛是被支撑起来的饰品。

【这东西不是人类!】

救命啊!为什么没人来救我?

“你想怎么样?”

希里惊讶于自己此刻的声音——它们听起是那么遥远、虚弱,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死人。

“做什么?还用问,做我们总在做的事啊,关照自己的事业。”

刑鸟把嘴唇抿到细小的牙齿上,表情厌烦,就像不喜欢这味道一样。

“我想,无非就是毁灭这个世界罢了,嗯?那个猎魔人必须死!”

有东西猛敲在希里头上。

她倒在地上挣扎,肚子又挨了一下。黑骑士影影绰绰的身躯在她身边舞动。

她扭动着,挣扎着,可全无用处……

灼烧般的痛苦。然后石质地面撞上了希里的脸。

她的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灯笼中的火苗很低,在书桌上投下一片昏暗橘红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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