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2)

冷魅心灵手巧,那些灰扑扑,白花花的面粉在她掌心几经加工,立即变成了精致的珍馐,五花八门,五彩斑斓。她还能徒手拿捏出各式各样的泥塑与造型,应有尽有,那些哪里是糕点美食啊,简直就是惟妙惟肖的艺术观赏品。我闲暇时趴在柜台上看得目不暇接,两眼发直。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的能工巧匠,不火没天理啊!

如我所见,她的成品独具匠心,色香味俱全,但生意却莫名冷淡。为此,她每天愁眉苦脸,眉梢深蹙,忧心忡忡,还极易暴躁。我明白,她说过她母亲身处病患之中,急需重金治疗,而人面桃花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若持续惨淡,后果不堪设想。

我喜欢她的春风笑靥,怎忍心见她情绪低落,愁眉不展而无动于衷呢。

空闲时,我建议她将店铺的规模格局以及地理位置与营销出售的产品一一描述出来,多多益善,然后我拿着报纸出去推销宣传,拓展知名度,或多或少有些帮助。

最后,考虑到环境与人为因素,我认为有必要放长线钓大鱼,舍小本赚大利。先主动去市场估摸衡量了竞争内核,发觉最近的几家同行在物料质量与信誉保障方面与人面桃花也相差无几。冷魅出品的糕点在味觉上比不上那些年迈技谙的老妪,但在视觉效果却远胜多筹。

我倡议可以适当廓张折扣,限时低廉三天。

冷魅有些迟疑,九折,这几乎完全赔本,损失的不止一斤半两。

我将这几天的考察与采访出来的结果一五一十水流飞瀑般尽皆说给她听,她斟酌了半晌,也觉可行,于是在宣传单上又添了一项专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限时九折优惠,另送二两试吃装。

金子总会发光,翡翠均不至埋没,冷魅的店铺在行内有着独树一帜的优势,其实缺的也就是传布与流转。

而我替她打的两天广告,最终也成功颠覆了门店的销售效率与收益,占据卖相耐看的优势,顾客接踵而至,售额颇丰,短短两日,已供不应求。

晚间歇业时,我在帮忙擦拭桌子,冷魅计算出当天的收支利润,捧着一堆黄白之物蹦跶过来,拍我肩膀欢呼,哇,赚了一百多两呢,阿劫,你真有经商头脑,我的大福星。

我投桃报李还她一笑,过奖过奖。

我哪里有什么头脑,其实这些策略只不过是市场中最低幼的法门,追本溯源是她的产品能满足顾客的需求,也契合当下的潮流。她只是太年轻,缺乏经验与阅历。

我没有告诉她,在认识她之前,那个抑郁内向又自卑的我是怎样一副面目,我怕她对我产生厌恶,我怕她褫职解雇。

我也不懂为何遇见她之后整个人会改变这么大,愿意忍受旁人歧视的目光而抛头露面,招摇过市,那些所谓的自尊似乎也一文不值了。

是什么,令我能如此轻松的放下虚荣。

我找不到答案。

但我痴迷她的一颦一笑,对她的喜怒哀乐有着癫狂般的热衷。

白昼,店里生意火爆,她忙得焦头烂额,我便尽心竭力分担她的工作,打下手。她对我表示抱歉,原本雇佣我只是磨面来着,却拖来跑堂打杂。她还说打算给我涨薪,被我婉言推辞。

诚然,我的家境也比较糟糕,但老李正当中年,能自力更生,而我,虽然对钱财有着贪婪的概念,可衣食无忧已算圆满,我更不愿意在她眼前显露自己不堪的一面。何况那是我心甘情愿,我想与她分享忙碌与疲倦,共度那些充实的时光,我想在我孤独的人生中增添一些花红柳绿的色彩。

揉面搓粉是细致活,男人五大三粗,其实很难捏出那些奇形怪状的艺术品,可那是她的拿手本领,我也想企及尝试。但世上很多东西,不是竭尽全力就能获得相应的等同收获,经我手塑造出来的面团一塌糊涂,再如何勤恳不辍,也始终事与愿违。

我不死心,通宵达旦的宿在店铺里,与一堆食材纠缠得难分难解。

冷魅将我一脚踹出门去,很没素质的冲我大吼大叫,你患了强迫症是不是,手艺哪有一朝一夕就会的,熟能生巧懂么,给我好好回去睡一觉,调整好状态明天上岗。

她曾问过我,与面粉打交道不会有多大出息,你为什么不念学堂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彼时她只是轻描淡写随口一问,对此并无什么兴趣,我不愿提及这些丑陋的隐私,用另一个问题岔开话题,那你为何对糕点情有独钟。

她说,幼时家道中落,困寒贫穷,总羡慕旁人吃着香喷喷的桂花糕,家里买不起,我便自食其力,久而久之,便有了独到心得。

唔,她真是聪明伶俐呀。

泅绺地处高原,气候冷冽,霜降时期已是天寒地冻。店里提供预约外送服务,也是由我跑腿。

每次我裹着棉袄东奔西走折回门店,冷魅都会递过来温手袋与碳火盆,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但从来没有因为体恤我而有过取消服务的提议,效劳费极其昂贵,我了解她为何非赚不可,老婆婆感染的是截肢瘫症,若久拖不愈,很可能有性命之忧。但要根治此疴,需要一笔不菲的医药费,她如今的存款依然不足。

这也是店铺忙得不可开交而她依旧不肯再聘店伴的原因,但她有着自欺欺人的虚荣,大家都知根知底,她却仍装得若无其事,说只是普通老毛病,正常,无需忧心。

就像我一样,明明已臭名昭著,亦对此无比忌讳兼隐瞒。

心有灵犀般,我们都选择三缄其口,都避而不谈。

她知道我身上的故事,是在我来人面桃花任职的第五天,一位老妪串门买酥酪,结账时似漫不经心般与冷魅说,那个姓李的小子是在这里打杂么,奉劝姑娘一句,这人手脚不干净,还是辞退了为妙。

冷魅自然起了疑心,顺理成章的刨根问底。

老妪叹气,唉,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可惜道德不规范,思想教育也没做得好。

于是,她将我那些寝陋的过往,罄书载字般叽叽喳喳抖了出来。

我站在后院石磨旁,安静的窃听这一切。

原以为冷魅知晓了那些事情之后,会表现出厌恶与蔑视,然后怒气冲冲跑到院子里来,恶狠狠的指着我骂,贼偷,扒手,给我滚。

令我讶异的是,她听完老妪的叙述与忠告,只对她说了声谢谢,送了客,又继续拿起模盒捣鼓,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均是梦幻泡影,没发生过一样。

那日,我在后院躲了一个下午,我不知道怎样面对她。那些感觉,如同是杀人放火的倭寇面对正义之师的审判,恐惧而战栗。最后是店铺即将打烊时她出来唤我,然后下岗,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异样表现,态度也一如既往。

我以为,她虽然一直回避这些话题,但多半已心存芥蒂,毕竟像我这种人,为世不齿。

可意料之外的是,她对我的过往非但不抵触,反而连她自己也明知故犯。

十一月底,铺子里生意如火如荼,但原料物质方面却青黄不接。最近埒塍区闹蛀蝗,麦稔颗粒无收,产商市场价一日千里,且还被其他店铺捷足先登,抢购而光,待我们反应过来去进货,为时已晚。

冷魅向来有气必出,她跺脚狂骂,这该死蝗虫,我毒死你。说着直奔药铺,要买杀虫剂治灾。

我在旁边偷乐,她耍小姑娘脾气时,嘟嘴跳脚的模样,真好看。

我不善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但老李却有一手好厨艺,为了偶尔尝一顿面食,他特意嘱咐我种有几亩麦田,是春麦,恰逢此时的收割季节,我指了指远方金灿灿的光影,说,那是我家的私产,你收购了吧,正好应急。

她迟疑,你阿爹同意吗。

不要紧,先斩后奏,届时他反对也来不及了。

她嫣然一笑,来掐我耳朵,那你阿爹要气死了,生出你这样的不肖子。

我任她打趣,她所以的一颦一笑,都载入我的五脏六腑。

翌日,天气难得腾了一轮太阳,我拾掇了两把镰刀,背起竹搂便直奔麦田。

其实我很讨厌割麦,叶片锋利而尖锐,稍不留神便是血光之灾,一天下来,身上沾满绒毛灰尘,而且还洗不掉,晚间身上痒得几乎要撕裂肌肤。

我对这东西总是避而远之,以往都是老李负责收麦,但这一次,我从清晨忙到正午,四肢衣摆衣袖裹满了草籽,痒得不亦乐乎,心里却毫无历来的暴躁与不耐烦,这就是所谓的何乐而不为。

冷魅给我送午餐时,我正卖力卖的厉害。

因心无旁骛的专注,她在身后一声大吼,我成功吓得抖了两抖,手上镰刀一划,水到渠成的割破了肌肤,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沽。

她便取出丝巾细心兼耐心的替我包扎,惹得我胸膛里的小鹿不驻足的乱窜乱撞。

我们坐在田埂上,她递过来我最爱的茯苓饼以及蜜糖粥,说,劳累中不宜嗜甜,对身体健康不好,果了腹就住口,不许贪嘴。

我包着满口糖糕,发音不纯的摇头,该吃吃该喝喝,百无禁忌,唔。

她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碟子,恶狠狠的骂我,馋猫,你一定是饿死鬼投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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