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我问过丘篱,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样就有了牵挂与负担,你的抱负与理想怎么办?

他幽光凛凛的眸子像要望进我心里去,为了你,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又何妨?

扪心自论,我是感动的,他德才兼备,何等优秀,那些睥睨天下的志向与意愿,虽然遥远,可并非不切实际,他在宽慰我。

丘篱打工一年的资薪全部投注在这场隆重而盛大的婚礼上,算得倾家荡产。

换上丘篱遣人送过来的嫁衣,由请来的喜娘替我戴上凤冠霞帔,镜子里的人儿粉雕玉琢,浓妆艳抹,如此美丽,令我产生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我。

自他提出媒妁之言开始,我再没有了笑容,喜气洋洋的氛围里,我木讷呆滞的神情格格不入,随着礼节挂上红盖头,再由伴娘搀扶踏上花轿。

透过绢帛丝缝,影影绰绰的光线里,我看见丘篱身裹大红裾服,跨着高头大马,脸上笑容璀璨得欢天喜地。

我目光游离,记忆中那个阔别已久的影子再次与他重叠在一起。

随着蜩沸与鼓噪以及轰隆隆的鞭炮声,我被抬入丘宅,那是我们婚礼的殿堂。

他父母双亡,孤家寡人,我也不愿叩拜天地,便直接省略那套繁冗的礼节,直接洞房花烛。

可就在丘篱即将掀开红盖头,准备喝合衾酒时,我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

是丘篱先发觉有目光在注视自己,他顿住手中的动作,往需掩的门帘一觑,是谁?

紧接着阿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我心里咯噔一声,同时伴随着惊喜,一把扯下红盖头欲瞧个究竟,可还没看清楚情景,一条人影便风驰电掣的冲到我面前。

然后感到腰间被一股力量缠绕,紧紧箍住,勒得我一阵窒息,仿佛要将我整个人生吞活剥融进骨子里。

搁着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距离,我听见抱住我那个人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熟悉的温度与气息,以及阿暖劈头盖脸的质问与埋怨,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不愿见我,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打我骂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想念得快要疯掉了!

他的声音哽咽而嘶哑,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天怒人怨的委屈,有真心实意的担忧与惶恐,亦有战栗与颤抖,可唯独没有因我逃避的愤怒,他依旧是那么温暖,从来不会与我生气。无论我怎样任性无理取闹,他的胸口始终包罗万象,能海纳百川。

肩头忽然湿润了,是液体滴答的声音,他总是这样没出息,老爱丢人现眼的掉眼泪。

我一声不吭,任由他将我环着,吐露这些年走南闯北寻觅我的经过。他身上渲染了风尘与沧桑,我能体会那种长途跋涉的疲惫与辛酸。

在那阔别多年的重聚之中,我幡然醒悟,这份感情,这一辈子,我都割舍不断。

关于阿暖的所有记忆,点点滴滴完完整整全部被我封存在心底。我记得当初分别之时,他穿的是一件灰白色的残破葛布衣,那是曾经在冰湖中,我亲手给他缝制的一件袍子,而六百三十五年之后,他依然披着那件旧裳,不曾褪下浣洗过。

他的模样狼狈且褴褛,几乎衣不遮体,我潸然泪下中看见他颈下有一条深可见骨的疤痕。

痕迹已经结痂,我扒开他衣襟,看见那条疤痕从肩胛骨斜延而下,直抵小腹,哪怕已通过岁月的淬炼而痊愈了七七八八,可任触目惊心。

当年齐肃与我说过,他救阿暖出来时安然无恙,萧缪觊觎孤辰杀,并未摧残他的肢体。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他经历了什么?

我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打得清脆响亮。

他终于松开了手,目光炯炯的盯着我,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与不可思议。

我指着他胸口伤痕恶狠狠的骂,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不好好爱惜自己了是吗?你多大年纪了,性命那么不值钱吗?身体是用来给你糟蹋的吗?

大概是听出了我声音里浓重的关怀,他如释重负,眉宇间积蓄几百年的苦楚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被一种欣慰取代,他告诉缘由,是你师傅砍的我。

在我暗夜潜逃之后的第二年,他内伤康复,找上齐府寻我。那时我不辞而别,未留只言片语,齐家自然异口同声的说不知道。但阿暖不以为意,坚决认为是齐肃阻止我们交往的卑鄙手段。他纠缠不休,齐肃脾气暴躁,受不了死缠烂打,遂出其不意的砍了他一刀。

阿暖这才相信我确实不在齐府,便千里迢迢的出来寻我。

他三言两语禅明经过,说来轻描淡写,而其中的千辛万苦,只有感同身受之人才会明晓。

我抚摸他胸口刀疤,明知故问,当时痛不痛。

四寸深的刃口,痛苦有口难言。

他摇头,好像很痛吧,不过我早就忘记了,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小兮,你是被齐肃胁迫着离开我,你是违心,是身不由己的,对不对?

从前是,可如今,另当别论了。

他的眼神黯淡而卑微,可从前他们阻挠时,你曾坚持过的,现在怎么就变了呢?还是像你师傅蔑视我那样,厌恶我的身份是异类,是千夫所指的妖魔?又或者……

他将目光一转,瞥向被他用定身术封在一边的丘篱,语气一改昔日的和蔼,颇有敌意:“你移情别恋,喜欢上旁人啦。”顿了顿,瞅了一眼房中张灯结彩的陈设,复又续道:“你新婚燕尔,自然是移情别恋了,可你曾经说……额!”

他蓦地语塞,理屈词穷。

印象里,我们并没有任何海誓山盟,也无其他矢志不渝的承诺。

我们的感情,互相心有灵犀,一点即通,无需那些世俗的花言巧语来饰缀。彼此两厢情愿,千言万语都在唇齿之间。

以目翼鹣鲽而深,不为天花词藻而浅。

这一向是我对自身爱的定义。

我过去解了丘篱的束缚,依偎在他身上,用鄙夷的语气对他说:“咱俩的纠葛没有见证,我也从来没许诺过什么,蝼蚁尚且具备挑拣伴侣的权利,我为什么不能选择心仪的对象?从前我是感激你的恩情,后来我师傅救了你,这桩恩惠也一笔勾销,关系也就撇清了。今天是我们缔结良缘的大好日子,你如果不嫌弃,留下来喝杯喜酒也好。”

我看见阿暖眼睛里悲喜交加的天平逐渐倾斜,喜悦一点点褪去,直至消失殆尽,瞳孔中眼泪像决堤的湖水一般汹涌而澎湃。他表情怔怔,不知所措。呆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小兮,你看清楚,我是阿暖,你在胡言乱语对不对,你是不是受刺激了?你在逗我,在骗我。”他语无伦次。猛的偏头,目光对准丘:“定是他图谋不轨,用鬼蜮伎俩钳制了你。”他无法接受我的巨变,说话结结巴巴,颠三倒四。

我充耳不闻,伸手按在他胸前,说:“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曾经借了我半颗心去,要体验人生百态。这么多年,也用得差不多了,我现在要收回来啦。”狠下心,掌上潜运灵力。

噗擦一声,鲜血崩流,四散飙溅。

我听见阿暖发出痛苦的闷哼,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脸色瞬间苍白。这半颗心已经在他身体里生根发芽,几千年的滋润淬炼,已根深蒂固不分彼此,而如今被剜出来,是肝肠寸断。

我知道不能手软,长痛不如短痛,我们都需要当机立断。一旦犹豫,就会燃烧不该有的希望。或许我将来会为这个决定后悔,可与另一种痛不欲生的结果相比,不至那么绝望。

五根手指穿肉而入,径直抓出了那颗唯余一半却仍鲜龙活跳的心脏,然后嵌进自己胸膛。

他惨嚎,然后缓缓蹲了下去。

我强忍心中的刺痛,矮身在他旁边,竭力使目光中透出冰冷,抑郁住话里悲恸的情绪:“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再也没什么可留念纠缠的了,你自去找别人谈情说爱,我出嫁从夫,再无空闲陪你玩,咱们就此分道扬镳。”

我想,那一刻我一定是世上最尖酸刻薄,狼心狗肺的女人,阿暖拼尽全力的对我好,我却不遗余力的伤害他。

可我能怎么办,身份这种东西,谁都无法选择,再如何不甘示弱,也倔不过命。

他痛得龇牙咧嘴,颤抖着身体问我为什么。

我狰狞着五官:“你就是名不见经传的一头魔兽,一只牲畜,你有什么资格爱我?你能维持美满的婚姻吗?你能给予我向往的生活吗?我要富甲天下,你给得起吗?”

这一出分手戏,双凫一雁,以阿暖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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