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梅稔见微知著,看出我的萎靡,亲手泡了一杯蜜茶给我压惊,轻轻抚摸我的脑袋安慰:“不怕,有我在,势必保你无恙,绝不会发生意外。”

这是他第一次与我这般亲密接触,我很酥麻,任由他摩挲我的脑门,将满满一整杯蜂蜜茶喝得涓滴不余。咦,明明是甘醇甜蜜,为什么灌入我嘴里却这么苦涩?

梅稔见我状态有异,他先入为主,只道我被昨晚的血腥与追杀吓到,心有余悸,便不停的宽慰。他本就不善言辞,这一着急,更加词不达意。他自以为愧,与我歉然。

同舟共济之后,我们的关系貌似更上一层楼了,可实际上,已经天翻地覆。

城里的屠戮与杀伐,也依然在持续,暴毙滔滔不绝,无数人死于非命。

那日我戴着他给的人皮面具,光明正大的招摇过市。

回到家,我倒在床上蒙头酣睡,通宵达旦,与死亡擦肩而过,现在稍微缓解,我只觉精疲力竭,真累。

我没有再主动去找安呶,心里的愧疚与自责如同一把锐利的匕首,循环往复的撕绞我的五脏六腑,我已无脸再面对她。

自从经历了那个心惊肉跳的夜晚过后,从前的白默默,彻底灰飞烟灭。

我也没有去寻找梅稔,不是不想,是不敢,是畏缩,是恐惧。

彷徨,踟躇,困惑,纠结,诸般心态争先恐后窜上我的脑海,五味杂陈。

也不想去书塾听夫子的唠叨以及同窗的八卦聒噪,我将自己封闭在一栋荒僻的宅子里,每日除了托人给阿娘送餐,便是饮酒买醉,用液体的苦涩麻痹身体。

这种糟糕的状况持续了六天。

我圮绝面对梅稔,他却踊跃的找上门来。六日后,我摘下人皮面具,在布庄帮阿娘整理杂物,一个框架旁不经意转身,就与梅稔撞了个满怀,我想逃避拒绝,可事发突然,无处藏身。

他说,之前这里订购过一件袍子,今日过来取。

他一眼就看出来我的一蹶不振,他有自知之明,晓得安慰不了我,便索性不再安慰我,掰着我的肩膀刨根问底。

用了六日时光,心中的许多疑团我以豁而贯通,那些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拢统都了然于胸。

我不想撒谎骗他,却不得不骗他,我说,这几日帮着阿娘处理琐事,染了风寒。

他睁大眼睛,大概没想到我找的借口与他一模一样。

呵,我们之间,风寒这个词,是如假包换的伤,却从来都不是值得关怀的病。

没有闲磕多久,也提不起热情,待他取了衣服便要下达逐客令,可他居然破天荒的刁难阿娘。

他将衣服塞回阿娘手中,很欠扁的无理取闹:“这衣裳我已有同款,不需要两件一模一样的,麻烦掌柜帮我修改修改。”

我不耐烦的冲他吼:“你这是抽哪门子疯?即是如此,你已在我们家下单,又何必去其他地方定制同款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也不脑,摇头:“我的话尚未说完呢,劳烦伯母,那自然是要重新付账的了。那件衣服是我拣的,并非在其他地方定制。”他踏出门之前抚摸我的发髻,叹气:“你这莽撞火爆的性子啊,今日先回去了,下次你有空便去云客逍串门,我又研发了几样新菜式,很不错哦。”

因为这一句,我决定跟他一起走,挽起胳膊,顺水推舟:“不用等下次,今日我便有空。”

他脸上逐渐升起清浅的笑容。

当他从柜子里翻出我弄丢的那件靛青长袍时,我很吃惊。

自那晚过后,这几天我一直意乱情迷,心神恍惚,压根将它抛在了九霄云外。那个巷口死了人,有官差把守,他不可能那么悠闲去散步,一定是翌日特意拾回的,也幸亏他的谨小慎微抢在前头,官府才没通过这条线索顺藤摸瓜,可我丢弃长袍时只有魍魉在场,他从何得知?

他披上那件外套,对镜饶有兴致:“英雄所见略同,也不知是哪位公子落下的,真想结交一番。”

人靠衣装,他穿上我殚精竭虑为他而缝的长袍,丰神而俊朗。他的咕哝像是一根导火线,引燃我心里那些翻江倒海般的冲动。忽然想到,哪怕生活没有阳光,时间再如何昏暗,也都要努力杜绝遗憾,那才不枉此生。

从幼时的某个年龄阶段起始,我都是恣意妄为的性子,而生平第一次对男人表露心迹,依旧恬不知耻。

那是我永远铭记的一天,是决定我出生入死的转折点。

——梅稔

曾经听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世人都向往一个美字。

最初我对此表示讥讽,嗤之以鼻。后来去人间经历了一场情缘爱恨,我也开始对美貌产生无比浓烈的狂热与贪婪。

我爱的人波泶因皮相的丑陋而离开我,对我弃如敝履,不管不顾,还拳打脚踢。她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哪怕卑微的无体投地,哪怕我残忍的剥夺了她的生命,我有要与死去的她赌气到底。

一个大男人,像小姑娘一样心心念念要做一枚闭月羞花的美男子,很鄙夷,很没出息,很娘们忸怩,很神经兮兮对不对。

可我却乐此不疲,踏遍千山万水,探索未知的领域,终于得到一条美容养颜永葆青春的法子,那就是不断的吸食人类的生机与血肉。

执念与偏激在心底生根发芽,渐行渐郁,最终令我走火入魔,开始了充满血腥暴戾与杀伐屠戮的生活。

以无数人类的死亡为铺垫,我终于如愿以偿,摇身一变化为倾国倾城的美男子。怀揣着喜悦与亢奋,我将自己伪造成一个正常人,装模作样的为生计奔波。

其实我很多次徘徊在人类与妖魔世界的交汇之间,我无数次问自己,这样活在虚伪与自欺欺人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没有替我解惑,可我却死命般的执着,不肯度回属于自己的光景生涯。我知道波泶在心里的重要性,所以哪怕她已不在,我也依然拿她做借口。

我舍不得她,亦舍不得这养育她的人间,供她成长后来与我相遇的世界。

这个理由,麻痹我很久,直至某日和白默默的不期邂逅。

雨幕中,纸伞下,她扬起求助的眼神与明媚的笑没有半分寻常女孩子的矜持腼腆,对我说,小女子探友未遂途逢大雨,公子行行好送我一程如何?

她还在等待与期盼中,可我却呆若木鸡,她爽朗而娇俏的嗓音娓娓动听,我第一次见到像她那样大大咧咧,不拘谨不羁泥的女孩子。

可能很俗,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对她怦然心动,一见钟情。这是当年面对波泶时,不存在的情愫。

只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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