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74节(1 / 2)

  乔行简会意,道:“宋慈,你说新发现的这具尸骨,死状与刘扁极为相似?”

  “不错。”宋慈应道,“二者都是骨色发黑,角弓反张,呈牵机之状。”

  乔行简微微点头,忽然道:“这具断指尸骨的案子,还有刘扁与刘鹊的案子,往后你都不必再查了。”

  宋慈微露诧异之色,道:“乔大人,这是为何?”

  “此案一再出现新的死者,牵连实在太广,往后由我接手,亲自查办。”乔行简道,“你且回太学去,继续学业功课,查案的事,你就不必再管了。”

  “乔大人,你答应给我三日期限,让我查明刘扁和刘鹊之死。”宋慈道,“这期限明日才到,你就算不让我查断指尸骨的案子,总该让我查完刘太丞的案子才是。”

  “说了不用再管查案的事,你就不用再管。我之前说过的话,你难道忘了吗?”乔行简目光如炬,直视着宋慈。

  宋慈只觉乔行简的目光似曾相识,猛然想起,之前乔行简授命他两案并查时,便曾用这种目光看过他。“你能保证不管遇到什么阻力,都会追查到底,决不放弃吗?”这句当时乔行简说过的话,霎时间回响在他的耳边。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乔行简这是有意提醒他,要他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无论遇到多大的压力,决不能退缩放弃,哪怕这压力是来自乔行简本人。“乔大人的命令,宋慈自当遵从。”他朗声应道,“只是刘扁和刘鹊的案子,眼下我已经查明,凶手是谁,我也已经知道。明明我已经破了案,难道还要我放弃此案吗?”

  乔行简着实吃了一惊,道:“你已经破了此案?”

  宋慈应道:“正是。”说完目光一转,向韩侂胄看去,“我现在便可前往刘太丞家,揪出杀人凶手。以太师之尊,难道要阻止我揭秘已破之案,放任真凶逍遥法外吗?”

  “你当真破了案?”韩侂胄道。

  宋慈道:“我来拜见太师,一为探病,二为请旨,三为请太师移步刘太丞家,作为见证,共破此疑。”

  韩侂胄没有说话,只朝夏震看了一眼。

  夏震受韩侂胄的差遣,原本是要去府衙的,但宋慈、刘克庄和辛铁柱突然到来,尤其是辛铁柱,其人身强体壮,孔武有力,他担心自己一旦离开,辛铁柱若有异举,韩侂胄恐有不利,于是留在了归耕之庄。韩侂胄这些年打压异己,树敌极多,为自己安全所计,无论何时何地,都有夏震与一批甲士护卫。辛铁柱虽是辛弃疾之子,但其人毕竟与宋慈走到了一路,韩侂胄也有此虑,因此默许了夏震留下。夏震一直候在一旁,见韩侂胄向自己看来,立刻明白其意,道:“宋提刑,太师日理万机,你这区区小案,就不要来烦扰太师了。”

  宋慈打量了夏震一眼,尤其是其前额,道:“几日不见,夏虞候何时伤着了额头?没有大碍吧?”

  夏震神色如常,道:“些许小伤,不劳宋提刑记挂。”

  “那就好。韩太师移步刘太丞家时,还请夏虞候一定要来。”宋慈目光一转,看向韩侂胄,朗声道:“今晚戌时,我会在刘太丞家破案缉凶,届时恭候太师大驾。”说罢,向韩侂胄和乔行简各行一礼,转身走出了归耕之庄。刘克庄和辛铁柱也分别行礼,跟随宋慈去了。

  乔行简望着宋慈的背影,目光中透着惊讶,却又暗含了赞许。韩侂胄仍旧坐在太师椅上,抓握扶手的双手暗暗用力,越握越紧。

第九章 拨云见日

  “韩太师当真会来?”

  “他一定会来的。”

  酉戌之交,天已黑尽,刘太丞家灯烛齐明,宋慈等在医馆大堂之中,身边的桌子上搁着一口木匣,刘克庄和辛铁柱分立左右。刘太丞家的所有人,连同奴仆在内,全都聚集在此。听闻宋慈将在今夜破案,除了闭目坐着、盘捏佛珠的居白英,其他人都在交头接耳,暗自猜测凶手是谁。

  刘克庄挨近宋慈耳边,这般一问一答后不久,医馆大门外响起了成片的脚步声,接着一大群人进入了医馆。

  来人不是韩侂胄,而是乔行简。乔行简由文修和武偃随同,带着包括许义在内的一大批提刑司差役,押着桑榆、桑老丈和白首乌等人,来到了宋慈的面前。宋慈朝桑榆看去,桑榆也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对。宋慈微微点了点头,桑榆这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望着他,眼眸深处透着信任。

  “宋慈,我本想着三日期限太短,还怕你难以破案,没想到你只用了两日。”乔行简道,“想着你或许要传唤审问,我便把与本案相关之人,全都带来了。还有之前几次验尸的检尸格目,也全都拿来了。”说毕,文修便上前一步,奉上几份检尸格目。

  宋慈向乔行简行了一礼,道:“乔大人思虑周全,多谢了。”说完,他伸手接过检尸格目,交给了身边的刘克庄。

  “此案牵连甚广,一旦开了这个头,再想结束,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乔行简压低了声音,“你可要想清楚了。”

  “乔大人之前说过的话,我从未忘过。”宋慈应道,“我想得很清楚。”

  乔行简点了点头,在宋慈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走向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

  又过了一阵,忽有金甲之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一队甲士冲入医馆大堂,守住大门和后门,在大堂里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圈。

  刘太丞家众人只见过差役上门查案,还从没见过这么多披坚执锐的甲士,免不了为之吃惊,便连一直闭目坐着的居白英也翻开了眼皮,朝冲进来的众多甲士看了看,手中盘捏的佛珠为之一顿。

  继这队阵势威严的甲士之后,一抬轿子停在医馆大门外。韩侂胄从轿中下来,由夏震随行护卫,进入了医馆大堂。

  乔行简当即起身,上前行礼,宋慈也跟着行礼。

  韩侂胄没什么表示,从二人的身前走过。早有甲士抬来椅子,韩侂胄坐了上去,嘴里吐出三字:“开始吧。”

  宋慈拱手应道:“遵太师之命。”他目光一转,看向在场众人,“本月十二清晨,刘太丞家的管家石胆赶到府衙报案,称刘太丞死于医馆书房,府衙司理韦应奎率先前来查案。与此同时,乔大人到任临安,微服察访,在净慈报恩寺后山接手了一起无名尸骨案,后又听闻刘太丞家发现命案,便赶来此处,一并接手了刘太丞的案子。这两起案子看似毫无联系,实则关联甚大,只因净慈报恩寺后山发现的那具无名尸骨,其左臂尺骨存在一处骨裂,这处骨裂已有愈合迹象,可见死者生前曾断过左臂,再加上在挖出尸骨的地方,发现了一段烧过的紫檀木,以及一块狮子状的玉饰,前者对应刘太丞家用于接骨正骨的紫檀通木,后者则是当今圣上赐给刘太丞家原主人刘扁的獐狮玉,而刘扁死前两个多月恰好摔断过左臂,其身形也与无名尸骨相符,由此得以证实,这具无名尸骨便是刘扁。刘扁曾在宫中做过太丞,后来的刘太丞刘鹊,其实从未有过太丞的经历,只是承接了刘扁的名头而已。有此关联存在,乔大人出于对我的信任,将这两起案子交给了我,命我两案并查。”

  宋慈说到这里,向乔行简看了一眼,接着道:“先来说刘扁的案子。刘扁与刘鹊乃同族兄弟,一起师从皇甫坦学医。这位皇甫坦是个麻衣道士,历经高宗、孝宗、光宗三朝,多次应召入宫看诊,曾治愈显仁皇太后的目疾,受高宗皇帝御赐‘麻衣妙手’金匾,算得上是一代名医。白大夫曾提及,皇甫坦生前著述过医书,”说到这里,他向白首乌看了一眼,随即又向居白英看去,“居老夫人也曾对我说过,皇甫坦著有医书,书中载有各种用药精简却灵效非凡的验方,这部医书在皇甫坦死后,传到了刘扁的手中。刘扁生前也曾著述过医书,收录了各种独到的验方。同样的,刘鹊也著述了医书,也是收录了诸多验方,这些验方都是用最少的药材治最疑难的病症,并命名为《太丞验方》。师徒三人,皆著有医书,而且都是收录各种验方,可见三人的医书是一脉相承,或者可以说,三人所著的医书,其实本就是同一部,是皇甫坦著书在前,刘扁和刘鹊增删在后,成了所谓的《太丞验方》。”

  高良姜听到此处,皱眉道:“师父的《太丞验方》,是他老人家亲自所著,宋大人的这番猜测,只怕有些主观臆断了吧。”

  “说起医术,高大夫乃刘鹊首徒,想必知之甚多。”宋慈道,“试问高大夫,著述一部倾注毕生心血、共计五部十六篇的医书,还是在白天看诊病人、晚上才能著书的情况下,只用一个多月,便能接近于完成吗?”

  “这个……”高良姜被问得有些哑口。他心里清楚,一个多月的时间,充其量也就四五十个晚上,别说著述医书,便是在纸上随意写字,要写够五部十六篇的字数,恐怕也是极难。

  “高大夫说我是主观臆断,这话其实没错,想必诸位心中,多少也有此想法。还请诸位少安毋躁,过得片刻,我自会拿出实证,证实我方才所言。”宋慈环顾医馆大堂,说道,“十年前,圣上御赐了这座宅子给刘扁,刘扁将其开设成医馆,当时还在做随军郎中的刘鹊从军中去职,来到临安,襄助刘扁打理医馆,这一打理便是十年。按理说,刘鹊师从皇甫坦,医术就算比不上刘扁,那也不可能差,大可以自立门户。可他却甘愿寄于刘扁篱下,哪怕六年前刘扁已不做太丞,回到了刘太丞家,刘鹊仍然没有离开,究其原因,是他觊觎皇甫坦传给刘扁的那部医书。”

  高良姜当即争辩道:“师父不可能做这种事……”

  “这些事是居老夫人亲口所言。”宋慈向居白英一抬手,“高大夫若不信,大可问一问居老夫人。”

  手中的佛珠一顿,居白英不等高良姜开口,说道:“不错,这些事是我说的。”

  高良姜扁了扁嘴,脸色不大好看。

  宋慈接着道:“刘鹊有此居心,刘扁是有所察觉的,是以他将所著医书随身携带,正是为了防备刘鹊。后来刘扁死于净慈报恩寺的大火,白大夫曾说刘扁的医书随火焚化,没能留存下来,实则不然,这部医书并未毁于大火,而是落入了刘鹊手中。只是刘鹊隐瞒了此事,对外宣称刘扁所著的医书已毁。”

  “师伯著述医书的事,医馆里的人都只是听说,却没人见过,这医书究竟有是没有,压根没人知道。”高良姜道,“一部没人见过、说不定本就不存在的医书,宋大人却如此笃定是师父得到了它,怕是有些武断吧。都说宋大人为人公允,据实断案,难道就是这般据实断案的吗?”

  “既然高大夫一再质疑,那我之前提到的实证,看来只好提前拿出来了。”宋慈走到辛铁柱的身边,那里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搁着一口木匣。这口木匣是宋慈今晚带到刘太丞家来的,此前一直放在桌上,辛铁柱从始至终站在桌边,似乎是在看守那口木匣。宋慈将木匣打开,里面装着一册书。他将这册颇为厚实的书拿了起来,示与众人,只见书皮上赫然题着四字——太丞验方。

  《太丞验方》突然出现,令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尤其是高良姜和羌独活,神色之惊讶无以言表。二人见过刘鹊的《太丞验方》,虽没有机会打开翻阅,但书册是何模样,二人是知道的。二人认得真切,无论是书册的大小尺寸,还是书皮上的题字,都是记忆中《太丞验方》的样子。宋慈手中拿的,正是自刘鹊死后便消失不见的《太丞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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