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69节(2 / 2)

  从祖师堂出来时,宋慈怀里微鼓,像是揣着什么东西。他一言不发,带着许义离开了刘太丞家,只留下高良姜等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地立在原地。

  从刘太丞家出来,宋慈向许义交代了一些事,两人就在街上分开了。宋慈向太学而回,许义则独自一人回了提刑司。

  此时已是下午,提刑司的差役都外出忙活去了,役房里空无一人。许义回到役房,卸下捕刀,脱去差服,改换了一身常服,又戴上了一顶帽子,走侧门出了提刑司。他将帽子压低,深埋着头,专拣人少的僻静巷子快步而行,一路穿城向南,过朝天门,最终来到了吴山南园。他寻门丁通传,很快夏震来了,领他进入南园,去到堆锦堂中。两人在堆锦堂里待了许久,许义方才离开,夏震则去往归耕之庄,向正在独自弈棋的韩侂胄做了禀报。

  听罢夏震的禀报,韩侂胄微微点头,道:“元钦外放时,说这个许义深得宋慈信任,能监视宋慈的一举一动,倒还真有些用处。”原来许义此番赶来南园,是为了禀报今日宋慈查案时的所言所行,包括宋慈奉乔行简之命两案并查,还有他在干办房外偷听到的宋慈对桑老丈和桑榆的查问,以及宋慈去刘太丞家验毒并追查牵机药的事。夏震听完许义所言,再来向韩侂胄如实回禀。

  “这个乔行简,昨晚才来这里见了我,今日竟敢允许宋慈两案并查。”韩侂胄拈着一枚黑子,对着参差错落的织锦棋盘凝视许久,慢慢落下了一子,“暗中追查虫达的下落,还查到了牵机药上,这个宋慈,我此前倒有些小瞧了他,看来是不能不管了。他既然要飞蛾扑火,那便成全了他。”说完眼皮一翻,看向侍立在旁的夏震,“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属下明白。”夏震拱手领命,退出了归耕之庄。

  宋慈回到太学习是斋时,刘克庄已在斋舍里了。他原以为刘克庄愤怨难平,定会找家酒楼喝得酩酊大醉,没想到刘克庄早已回到了斋舍,且没有丝毫大醉之态,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你可算回来了。”刘克庄正在斋舍里来回踱步,一见宋慈,忙将宋慈拉到一边,将今早他在丰乐楼遇到史宽之和韩絮的事说了。

  宋慈听罢,对于韩絮所说的刘扁是因为没能治好韩皇后才离任太丞一事,倒是没有多想,反而是史宽之说过的话,令他颇为深思。史宽之提及刘扁的案子,似乎不是为了打听查案的进展,尤其是史宽之的那句“我与刘扁之死毫无瓜葛,与之相关的另有其人,此人可以说是大有来头”,似乎意在提醒刘扁的案子牵涉到某个非比寻常的大人物。这令他不由得想起,乔行简今早命他两案并查时,曾变相提醒过他,追查此案很可能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你今日追查一番,查得怎样?”刘克庄问道。

  宋慈将乔行简命令他两案并查的事说了,又说了今日在提刑司和刘太丞家的查案经过,道:“刘扁和刘鹊这两起案子,单论案情而言,其实并不复杂,乔大人命我三天之内破案,足够了。只是我总觉得这两案互有关联,背后似乎牵连甚广,便如岳祠一案,尽管能查出凶手,但要彻底查清案子背后的牵连,恐怕不是三两天的事。”顿了一下又道,“我打算明早走一趟泥溪村。”

  “泥溪村离得可不近,你想找祁老二问话,我直接找人去叫他来就行,用不着专程跑一趟。”

  宋慈却道:“去泥溪村的事,我已告知了许义,让他提前备好检尸格目。明早我与许义先行一步,你记得去找葛阿大他们,让他们备好器具,到泥溪村与我会合。”

  既要许义备好检尸格目,又要葛阿大等劳力备好器具,刘克庄不由得奇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忽然想到紫草被祁老二带回去安葬,多半便是安葬在泥溪村,“难不成你又要开棺验骨?”

  “不错,我想查验紫草的尸骨。”

  “紫草的死,当真与刘太丞的案子有关?”

  “只要查清紫草的死,”宋慈微微点头,“刘太丞一案的凶手是谁,我想便能知晓了。”

第六章 起坟开棺

  出临安城北余杭门外,是北接长江、南通钱塘的浙西运河,这是一条通衢大河,绕城而过,水波粼粼,舟行上下,风帆徐徐。在浙西运河北岸,有一条支流唤作上塘河,逆河北行六七里地,再转入一条小溪,沿溪边行进一二里地,便到了泥溪村。

  正月十四一大早,宋慈和许义来到泥溪村时,这座朴真淡雅的小村子正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之中。跨过潺潺溪水上的青石拱桥,两人走进了村子。雾气中偶有人影出现,那是挑着担早起赶集的村民。两人向村民一打听,得知祁老二的屋子位于村子的最北端,处在一片山坡下,屋子背后是一片竹林。两人依言寻去,很快找到了祁老二的住处。

  一阵霍霍声刺透了浓雾,祁老二正坐在门前磨着柴刀。那柴刀已经磨得锃亮,他用指尖拨了拨刀口,仍觉得不够锋利,便继续在磨刀石上来回打磨。板车和箩筐都已备好,再过上一会儿,他便要去皋亭山里砍柴烧炭了。宋慈和许义若是晚来片刻,只怕要多跑十几里地,去到皋亭山中,才能见到祁老二了。

  雾气实在太浓,直到宋慈和许义来到面前,祁老二才看清了二人。他忙将柴刀放在一旁,在裤腿上擦了几把手,起身道:“二位大人,你们怎么来了?快请屋里坐。”

  宋慈没有进屋,向祁老二表明了开棺验骨的来意,问道:“不知紫草葬在何处?”

  “大人要……开棺验骨?”祁老二很是惊讶。

  宋慈点头道:“不错,还请带路。”

  祁老二不敢违拗,领着宋慈和许义绕过屋子,来到屋后的山坡上,这里生长了不少竹子,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竹林。竹林里浓雾弥漫,放眼望去,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十几步开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祁老二对这片竹林甚是熟悉,闭着眼也不会走错。他带着宋慈和许义走进竹林,很快来到一片竹丛环绕的空地上,这里立着一座土堆,土堆前竖着一块墓碑,碑上刻着四个字——紫草之墓。

  宋慈向其看去,虽只是一座小土堆,但清理得很是干净,坟墓上几乎见不到一片枯落的竹叶,墓碑前还插了不少烧过的香烛,此外还有一个铁盆,里面满是纸钱灰烬。他眉头微凝,问祁老二道:“除了你,还有人来祭拜紫草姑娘吗?”坟前烧过的香烛很多,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只是一个人来祭拜过的样子。

  祁老二应道:“刘太丞家有两个药童,叫远志和当归,过年时曾来祭拜过紫草姑娘。这两个药童年纪不大,却都是好娃娃,来的时候,还给小人提了几斤肉来。他们二人与紫草姑娘一向交好,当年紫草姑娘死后,他们二人一路送葬,还帮着小人安葬了紫草姑娘。下葬前,他们二人默默给紫草姑娘整理仪容,突然趴在棺材上大哭起来,哭了好久,才很是不舍地埋葬了紫草姑娘。”想起当年安葬紫草时的场景,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宋慈记得远志曾说过送葬的事,也说过每逢节日,他与当归只要一有空闲,便会来祭拜紫草。祁老二的话,倒是与远志所述对应上了。但宋慈仍然凝着眉头,朝坟墓看了看,又抬头环顾所处的这片竹林。竹林里一片静谧,不时有干枯的竹叶飘下,落地无声。

  “大人,”祁老二打破了这份静谧,“紫草姑娘去世已久,不知为何……为何要突然开棺验骨?”去世之人讲究入土为安,他实在不愿九泉之下的紫草再受惊扰。

  宋慈应道:“紫草之死存疑,她究竟是不是自尽,还需开过棺验过骨,方才知晓。”

  祁老二着实吃了一惊,道:“不……不是自尽?”

  宋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确定了紫草坟墓的位置,他便开始静心地等待。

  “宋大人,”许义小声道,“你这是在等刘公子吗?”

  宋慈点了一下头。

  许义朝四周看了看,道:“这地方雾气太大,实在不大好找,刘公子到了泥溪村,未必能找到这里来。不如……不如小的去村口等着刘公子?”

  宋慈点头应允,许义当即快步去了。

  祁老二朝四周弥漫的雾气看了看,道:“大人,这竹林里寒气重,要不回屋里等吧?”

  宋慈摇摇头:“无妨。”

  “那小人回屋里沏些山茶来,给大人暖暖身子。”

  “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说完,祁老二快步去了。

  转眼间,静谧无声的竹林里,只剩下了宋慈一人。这样的独处,没让宋慈觉得不舒服,反倒让他生出了安闲自得之感。他来临安求学已近一年,太学里学子济济,临安城里熙熙攘攘,平日里出城也是去西湖,那里常常是游人如织,他难得来到这远离市井的山野之地。这片幽谧的竹林,令他很快静下了心来。竹林间散落着一些石头,他寻了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下,凝起神思,思索起了案情,不单单是刘太丞家的案子,还有虫达的下落,以及十五年前锦绣客舍的那桩旧案。

  但这样的凝思没能持续太久,竹林外很快响起了脚步声。今早宋慈离开太学时,刘克庄赶去城南寻找葛阿大等劳力,他知道刘克庄办事一向干净利落,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赶来泥溪村会合。竹林外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人,应该是许义等到了刘克庄和众劳力,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但宋慈很快凝起了眉头,只因这阵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并未进入竹林,而是四散分开,仿佛将这片竹林包围了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许大哥?”宋慈试着一问。

  四下里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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