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59节(2 / 2)

  葛阿大将自己掘土的前因后果如实说了。

  宋慈想了一想,道:“你看见骷髅头爬坡,是在何处?”

  葛阿大朝前方的土坡一指,道:“就在那里。”

  那处土坡下有挖掘的痕迹,是昨天安葬虫氏姐妹和袁晴时,几个劳力在此取土时留下的。昨日取土之时,几个劳力曾挖出一块灰白色的石头,那块石头通体扁圆,扔在了土坡之下。宋慈见葛阿大所指,正是那石头所在之处。刘克庄顺着望去,也瞧见了那块石头。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去吧。”宋慈道,“往后查案若有需要,我会差人来找你。”

  葛阿大见刘克庄没有打赏的意思,自己跑这一趟没讨着任何好处,便板着个脸,不大高兴地下山去了。

  望着葛阿大远去的背影,刘克庄道:“这葛阿大成天赌钱亏输,便疑神疑鬼,喝酒喝得醉眼昏花,把好好一块石头,看作了什么骷髅头,还去相信薛一贯那套冤鬼缠身的鬼话。”

  宋慈将一直提在手中的布裹放在地上,打开来,里面是一只装满清水的水袋、一只碗和一个瓦罐,此外还有一把很小的铲子,以及几个皂角。他在附近找来几块石头,就地垒成一圈,将瓦罐放在上面,倒入一些清水,再放入掰碎的皂角。刘克庄拾来一些干柴,在瓦罐下生起了火。干柴毕毕剥剥地燃烧着,如此煮制了一阵,一罐皂角水便煮好了,宋慈将之倒入碗中放凉。

  宋慈将瓦罐清洗干净,又倒入一些清水,然后在土坑周围选了几个位置,用铲子各取了一些土,一并放入瓦罐之中,搅拌均匀,好好一罐清水很快变成了泥浆。他从怀中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支银针,放进泥浆之中,然后将瓦罐封了口。

  如此静置了好一阵子,宋慈揭开封口,将瓦罐里的银针取出来。银针上裹满泥浆,揩拭干净后,只见银针色泽依旧,并未变色。由此可见,土坑周围的泥土是没有毒的。

  接下来就该查验土坑里的泥土是否有毒了。

  宋慈见土坑正中央的泥土是黑色的,于是将铲子插进那里,挖取了不少泥土。然而就在铲子拔出来时,他忽然微微一愣,将这一铲泥土倒在地上,拨寻了几下,里面露出了一段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刘克庄凑了过来。

  宋慈取来水袋,用清水将那段黑乎乎的东西清洗干净,拿起来辨认道:“是一段木头,看起来有烧过的痕迹。”

  “有什么问题吗?”刘克庄见宋慈一直盯着那段木头看。

  宋慈摇了摇头。他没觉得这段木头有何异样,只是这段木头是在土坑里发现的,说不定与无名尸骨存在什么关联,于是取出手帕,将这块烧过的木头包好收起。他依先前的法子,在瓦罐里倒入清水,再将取来的泥土倒入瓦罐搅匀,然后放入银针,封口静置。

  这墓土验毒之法,是宋慈从建阳县的仵作行人那里学来的。时隔多年,他还记得那仵作行人是个姓卞的老头,曾私下里瞒着宋巩,教过他不少验尸的方法。如今以此法验毒,他不禁又想起当年背着父亲学习验尸的日子。只是卞老头要他不准对外提起教习一事,这些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秘密,多年来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在等待的过程中,宋慈拿起铲子,在土坑里拨寻起来。这土坑是挖出无名尸骨的地方,他想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如此来来回回地拨寻了好几遍,除了方才发现的那段烧过的木头,土坑里再无任何发现。

  宋慈把目光转向土坑旁,那里有一堆土,是最初府衙差役挖掘无名尸骨时,将挖出来的泥土堆在了那里。他又在这堆土中拨寻起来,一些稍大一点的土块,也不忘一块块地掰开,以免其中有遗漏的线索。这一番寻找下来,果然又有发现,让他找到了一些散碎的玉块。这些玉块很小,裹在泥土之中,便如寻常土块一般,若非他仔细拨寻,又将土块一一掰开,绝难发现。

  宋慈用水袋中仅剩的一点清水,将这些玉块逐一清洗干净,发现这些玉块都带有裂纹,质地完全一样,似乎是由一块完整的玉碎裂而成。他尝试拼接,刘克庄也来帮忙,没用多长时间,所有玉块便被拼在了一起,凑成了一块完整的玉饰。

  这块玉饰约莫鸡蛋大小,通体呈兽形,看起来是雕刻的狮子,狮口中含着一颗黑色的珠子。整块玉饰没有光泽,又遍布裂纹,像是被火烧过。这玉饰是在挖出来的泥土中发现的,也就是说它与无名尸骨埋在同一个地方,说不定与无名尸骨大有关联。宋慈要来刘克庄的手帕,将玉饰包好,揣入怀中。

  这时时间差不多了,宋慈打开瓦罐封口,取出银针,将上面的泥浆揩拭干净,定睛看时,不由得眉头一皱。

  他记得无名尸骨除了尺骨上的骨裂,从头到脚找不出任何损伤,骨色又透着乌黑,尤其是靠近肠胃的肋骨,乌黑色很深,心中其实早已认定其死因是中毒,之所以用墓土验毒法加以查验,只是为了确保万全。他之前见土坑正中央的泥土是黑色的,更觉万无一失,银针必定会变黑,哪知此时取出银针一看,其色泽竟毫无变化。

  “怎么会这样?”宋慈举起银针翻来覆去地查看,的的确确没有变色。

  刘克庄凑了过来,道:“这银针丝毫不见变色,那不就是说,今早发现的那具无名尸骨,不是死于中毒?”

  宋慈想了想,将银针往怀里一揣,道:“我们回提刑司去,再验一次骨。”

  刘克庄立刻将没燃尽的柴火灭了,还不忘去虫氏姐妹的坟前拜了一拜,然后与宋慈一道下山,两人不多时便回到了净慈报恩寺外。

  许义和几个差役还在这里寻人打听,这一次宋慈没有再去询问许义打听得如何,而是径直朝苏堤方向走去。

  可是没走出几步,宋慈忽然脚步一顿,回头望着人进人出的净慈报恩寺,紧跟着眉头一凝,掉头朝净慈报恩寺的大门走去。

  刘克庄一见宋慈的神情举止,便知宋慈定是想到了什么。他也不多问,只管紧随在后。

  宋慈进入净慈报恩寺后,径直去往大雄宝殿背后的灵坛,找到了正在对香客们一一还礼的居简和尚。此前曾在巫易墓前做过法事的几位僧人,一如往日那般守在灵坛的两侧。

  宋慈合十一礼,道:“居简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阿弥陀佛,原来是宋施主。”居简和尚认得宋慈,此前曾来净慈报恩寺找过他两次,一次是为了查问杨菱的事,另一次是打听弥苦被烧死一事,“不知宋施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宋慈抬手相请,将居简和尚请到一旁僻静之处,道:“大师应该还记得,初五那天一早,我来找过你,问起过贵寺僧人弥苦之死。”

  居简和尚点头道:“记得。莫非宋施主仍怀疑弥苦未死?当年本寺僧众都曾见过弥苦的尸体,不会有假的。”

  “我此次来,不是为了查问弥苦之死。”宋慈道,“弥苦死于一年前的大火,我是想知道当年那场大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刘克庄听宋慈这么一问,一下子恍然大悟。宋慈在挖出无名尸骨的土坑之中,发现了一段烧过的木头和一块烧过的狮子玉饰,下山时恰好路过净慈报恩寺,看见只重修了一半的寺院,不禁想到一年前将整个净慈报恩寺烧毁的那场大火。烧过的木头和狮子玉饰,与无名尸骨是在同一个地方发现的,无名尸骨不是死于中毒,那会不会是死于大火呢?无名尸骨掩埋在净慈报恩寺后山,而净慈报恩寺曾在一年前遭遇过大火,二者会不会有所关联?正因为想到了这些,宋慈这才突然入寺,寻居简和尚打听当年那场大火的事。

  被问起一年前的大火,居简和尚忍不住低声诵道:“阿弥陀佛。”他看了看不远处重建起的大雄宝殿,眼前浮现出了当年火光冲天、哭号四起的惨烈场景,脸上犹有惊怖之色,道:“当年那场大火是在半夜里烧起来的,我记得最初起火的是本寺住持德辉禅师的禅房,很快蔓延至其他僧人居住的寮房,然后是厢房、偏殿、慧日阁、大雄宝殿和其他殿宇,最后整座寺院除了藏经阁外,全都被烧毁了。因是在半夜,寺中僧人都已入睡,不少僧人来不及逃离,被活活烧死在了房中,连德辉禅师也……”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火是从德辉禅师的禅房烧起来的,那事后可有找到起火的原因?”宋慈问道。

  居简和尚应道:“禅房被烧成了废墟,连德辉禅师也圆寂了,照顾德辉禅师的道隐师叔也死于大火之中,哪里还找得到起火的原因?”顿了一下又道,“当时正值中秋,天干物燥,道隐师叔熬灯守夜地照料德辉禅师,兴许是火烛引起的吧。”

  “熬灯守夜地照料,德辉禅师是病了吗?”

  居简和尚点头道:“那时德辉禅师身患重病,长期卧床难以下地,是道隐师叔不分日夜地守在禅房加以照料。我记得起火那晚,道隐师叔还特地差弥音去城北请来了刘太丞,为德辉禅师诊治……”

  “刘太丞?”宋慈和刘克庄几乎是异口同声。宋慈追问道:“你说的可是城北刘太丞家的刘鹊?”

  “刘鹊施主那晚是来了,不只是他,还有刘扁施主。”

  “刘扁是谁?”

  “刘扁施主便是刘太丞。”

  宋慈和刘克庄听得有些糊涂。居简和尚见二人似乎没太明白,道:“刘扁施主是刘鹊施主的兄长,曾在宫中做过太丞,他开设的医馆便是刘太丞家。”

  “我知道刘太丞家,”宋慈道,“可我没听说刘鹊还有一个叫刘扁的兄长。”

  居简和尚叹道:“刘扁施主那次来为德辉禅师看病,说病情太过严重,他不放心回城,便留宿于寺中,刘鹊施主也留了下来。那场大火烧起来后,刘鹊施主逃了出来,刘扁施主却没有……刘扁施主死了已有一年多,二位施主没听说过他,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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