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58节(2 / 2)

  “宋大人有所不知,今早乔大人到任了,不只抓了那对桑姓父女,还运来了一具尸体和一具骸骨。那具尸体是城北刘太丞家的刘鹊,骸骨却是在净慈报恩寺后山发现的一具无名尸骨。乔大人命小的们去净慈报恩寺一带,查访无名尸骨一事,看能不能查出死者的身份。”许义朝走远的其他差役看了一眼,“宋大人,小的不跟你多说了。”向宋慈行了一礼,追着其他差役去了。

  “净慈报恩寺后山?”刘克庄不无奇怪地道,“你我昨天傍晚才从那里下山离开,没听说有发现什么无名尸骨啊,难道是今早才发现的?”

  宋慈没有说话,跨过门槛,走进了提刑司。

  宋慈没有立刻赶去大狱见桑榆,而是去了提刑司大堂,想先见一见乔行简。大堂里空无一人,他又去到二堂,还是不见人影,只有一位年老的书吏在此。他一问书吏,得知乔行简眼下在偏厅,于是又赶往偏厅,却被守在偏厅门外的武偃拦住了。他出示了提刑干办腰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武偃入偏厅通传,很快出来,对宋慈道:“乔大人同意见你。”

  宋慈当即走入偏厅。刘克庄跟着往里走,却被武偃拦住。

  宋慈回头道:“他是我的书吏,我查案行事,一向有他在场。”

  武偃打量了一下刘克庄,刘克庄也扬起目光盯着武偃。武偃没再强加阻拦,放下了手臂。

  宋慈和刘克庄进入偏厅,立刻有一大股糟醋味扑面而来,好不刺鼻。两人抬眼望去,只见偏厅里烧着一只火炉,煮着一罐糟醋,旁边摆放着两张草席,分别停放着一具尸体和一具骸骨。偏厅中有两人,一人守在火炉边,正在试看糟醋的温度,另一人蹲在草席边,正在查验尸体。

  宋慈听说过乔行简,其人在淮西提点刑狱任上断案洗冤无数,可谓声名远扬。他见那查验尸体之人戴着皮手套,想来便是乔行简,当即上前行礼,道:“提刑干办宋慈,见过乔大人。”行礼之时,他朝草席上的尸体看了一眼,辨认其五官长相,正是之前到过梅氏榻房为桑老丈看诊的刘太丞。

  乔行简抬头瞧了宋慈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继续验看刘鹊的尸体。他凑近了刘鹊的右手,盯着指甲看了一阵,伸手道:“文修,小刀和白纸。”

  原本在试看糟醋温度的文修,立刻取来小刀和白纸。乔行简接过小刀,拿起刘鹊的右手,示意文修把白纸伸到下方。他将刀尖伸入刘鹊的指甲缝里,又轻又细地刮动起来,很快有些许白色粉末从指甲缝里掉出,落在纸上。他刮完了右手的五根手指,又拿起刘鹊的左手看了看,没在指甲缝里发现异物。

  “大人,这是……”文修看着纸上的白色粉末。

  “是砒霜。”乔行简道,“包起来,当心别弄到手上。”

  文修点了点头,把纸上的砒霜小心翼翼地包起来,作为证物收好,又取来检尸格目,将尸体右手指甲缝里发现砒霜一事记录了下来。

  “糟醋好了吗?”乔行简又道。

  文修再去查看糟醋的温度,道:“大人,已经温热了。”说着将一罐子糟醋抱离炉火,放在乔行简的身边。

  乔行简用热糟醋洗敷刘鹊全身,一连洗敷了三遍,仔细验看有无其他伤痕,最终没有任何发现。他慢慢地摘下皮手套,道:“用热糟醋洗敷三遍,无其他伤痕显现,死者应是死于中毒,无须再用梅饼法验伤。”

  文修执笔在手,依乔行简所言,在检尸格目上加以记录。

  “你便是近来屡破奇案的宋慈?”乔行简将摘下来的皮手套放在一旁,把卷起的袖口放下,这才将目光投向宋慈。

  “宋慈一介太学学子,才学难堪大任,只是侥幸得以破案。”宋慈见乔行简看向刘克庄,又道,“这位是刘克庄,是我在太学的同斋,我查案时请他代为书吏。”

  一旁的文修听了这话,身为乔行简书吏的他,不由得朝刘克庄多打量了几眼。

  刘克庄郑重地行了一礼,道:“学生刘克庄,拜见乔大人。”

  乔行简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目光回到宋慈身上,“我此次来临安上任,没少听说你的事,你若不来见我,我倒还要差人去请你。”说着,指了指草席上的无名尸骨,“你来得正好,这里有枯骨一具,你可验得出其死因?”

  宋慈也不推辞,径直走到草席边,见那具枯骨反向弓弯,骨色发黑,尤以肋骨处的黑色最深。他蹲了下来,从尸骨的头部一直看到脚部,看得极为细致,除了在左臂尺骨上发现一道尤为细微的裂缝外,其他骨头上没有发现任何伤痕。骨伤有时微不可察,不能单凭目视,需要进一步验看。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用力撕开一道口子,从中抽出一缕棉线。他捏住棉线两头,在尸骨上来回揩擦,极其耐心地将所有骨头揩擦了一遍。倘若骨头有损伤之处,必然会把棉线牵扯起来,但最终没有,棉线完好无损。他起身道:“这具尸骨未见破折,也未见青荫或紫黑荫,应该不是死于外伤。”

  乔行简道:“可这具尸骨的左侧尺骨上,分明有骨裂存在。”

  “左侧尺骨正中偏上之处,的确存在一处骨裂,但这处骨裂并无芒刺,而是甚为平整,还有愈合的迹象,应是生前的旧伤。”宋慈回头朝那具尸骨看了一眼,道,“粗略观之,其死因应是中毒。”

  “何以见得?”

  “服毒身死者,骨头多呈黑色。”

  “骨头虽呈黑色,却未见得是中毒,也可能是长埋地底,泥污浸染所致。”

  “那便取墓土验毒。”宋慈道,“服毒身死者,其体内的毒会在五脏六腑腐烂之后,浸入身下泥土之中。可在发现尸骨之地,取尸骨下方的泥土查验是否有毒,再取周边泥土查验,加以比对。倘若尸骨下方泥土有毒,周边泥土无毒,便可确认死者是死于中毒。”

  乔行简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传闻果然不假,你的确精于验尸验骨。”话题忽然一转,“你身为太学学子,日常起居应该都是在太学吧?”

  宋慈应了声“是”。

  “那我倒要问问,我今早到任一事,眼下并无多少人知道,你既然身在太学,如何得知我已到任,这么快便赶来提刑司见我?”

  宋慈如实说了黄五郎报信一事,道:“不瞒乔大人,我与那对桑姓父女都来自闽北建阳县,有乡曲之情。我此番求见大人,是为他父女二人而来。”

  “原来如此。这对姓桑的父女此前住在梅氏榻房,曾请过刘鹊去看诊,那叫桑榆的女子昨日去了刘太丞家,当面向刘鹊道谢,还送去了一盒亲手做的糕点。刘鹊吃过糕点后,当晚在医馆书房中伏案而死,尸体嘴唇青紫,舌有裂纹,肤色青黑,浑身遍布小疱,此乃被砒霜毒死之状。刘鹊一日三餐经查验无毒,书房门窗从里面上闩,不可能有外人进入下毒,事后经我查验,是桑榆送去的那盒糕点下有砒霜。这对姓桑的父女,本是来临安做货担生意,如今上元佳节将至,他们却突然从梅氏榻房退房,雇了牛车要离开临安,幸好我派武偃及时拦截,将他们在清波门追了回来。这对父女有极大嫌疑毒杀了刘鹊,你说是为他父女二人而来,难道是想求我网开一面,放了他们二人吗?”

  宋慈听了这番话,才知桑氏父女是如何与刘鹊之死扯上了关系。他摇了摇头,以示自己绝无此意,道:“乔大人,你说刘太丞家的书房门窗从里面上闩,刘鹊是在房中伏案而死?”

  “不错。”

  宋慈略微一想,道:“敢问乔大人,桑榆送去的那盒糕点,事后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糕点摆放在书案上,就在刘鹊的身边。”

  宋慈微微皱眉,道:“倘若真是桑榆姑娘下毒,此举未免太过明显了些。在自己送去的糕点里下毒,这糕点事后还留在现场,不是等同于告诉别人,下毒的是她自己吗?”

  乔行简道:“查案最忌有先入之见,你这么说,岂不是先认定了下毒的不是桑榆?”

  宋慈却道:“乔大人方才说了那么多,不也是持先入之见,认定下毒的便是桑榆姑娘吗?”语气之中透着刚直。

  乔行简听了这话,神色微微一变,双眼直视着宋慈。宋慈不为所动,用同样的目光直视着乔行简。文修跟了乔行简多年,还从未见过有哪个下属官吏,敢用这等语气跟乔行简说话,敢用这般眼神与乔行简对视,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

  刘克庄赶紧挨近宋慈身边,偷偷拉扯宋慈的衣袖,心里暗道:“你个直葫芦,来的路上对你千叮咛万嘱咐,叫你见了乔行简好生说话,将查案之权争取过来,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犯了直脾气,三言两语便把话说死了?”连连冲宋慈使眼色,示意宋慈赶紧服软道歉。

  哪知宋慈却道:“圣上以上元节为限,破格擢我为提刑干办,眼下期限未到,我想接手刘太丞一案,望乔大人成全。”

  乔行简听了这话,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甚为直爽。

  刘克庄将眼睛一闭,心道:“你刚把话说死,立马又去提要求,还是用这么强硬的口气,别人能答应吗?宋慈啊宋慈,有时你那么高深莫测,有时怎么又这般木讷?”心想乔行简这阵笑声虽然听起来直爽,可官场上笑里藏刀的人实在不少,宋慈言语冲撞了乔行简,乔行简必不会答应宋慈所求。

  果不其然,乔行简笑声一顿,道:“你这人很合我的脾胃。不过查案讲究明公正道,不徇私情,你既与那父女二人是同乡,他们二人所牵涉的案子,自然不能由你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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