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54节(1 / 2)

  韦应奎听完叶籁所述,不由得想起叶籁在司理狱中时,曾说自己一二日内便能被释放出狱,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却没想到背后竟是这么回事,心道:“好你个冯禄,吃里爬外的东西,竟敢背着我收受犯人贿赂,私放犯人出狱,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啪”的一响,赵师睪猛地拍击惊堂木,喝道:“来人啊,速将这盗贼拿下!”

  叶籁敢承认自己是大盗“我来也”,便没打算作抵抗,任由几个差役将自己拿了。

  等到叶籁被几个差役拿下,反剪了双手无法动弹时,赵师睪才道:“你就是一个盗贼,有何资格当堂做证?一个盗贼口中说出来的话,岂可用作证词?”他不知道叶籁要如何做证,但心想叶籁腊月十四身在望湖客邸,只怕是亲眼见证了某些事,这些事一旦说出来,势必对韩?极为不利。他肥厚的手掌一挥,道:“将此贼押入司理狱,听候处置。”

  几个差役立刻要将叶籁押走,宋慈却横步一拦,道:“事关人命案子,赵大人这么急着将叶公子抓走,不让他做证,是打算公然庇护杀人凶手吗?”

  “宋提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师睪道,“他是个盗贼,如何能做得人证?”

  “叶公子虽行偷盗之举,却不为一己谋财,而是为了劫富济贫,行心中道义,如此人物,凭什么做不得人证?”宋慈指着公堂外水泄不通的围观人群道,“人命大如天,事关韩?杀人一案,你不让叶公子做证,不听一听他当晚在望湖客邸见过什么,就要将他投入牢狱,你问过在场众人答应吗?”

  围观百姓大都将大盗“我来也”视为侠盗,平日里谈论起“我来也”,都是称赞有加,见赵师睪要将叶籁抓起来投入牢狱,本就为之愤慨不平,又见赵师睪不肯让叶籁做证,分明有意包庇韩?,都忍不住出声叫嚷,一时间群情激愤,声援叶籁之声滔滔滚滚,响彻公堂。

  赵师睪脸色发白,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向韩侂胄。

  韩侂胄眼见情势如此,又见赵之杰和完颜良弼在场,尤其是完颜良弼,面带嘲弄之色,仿佛等着看笑话,于是轻咳两声,道:“待叶籁做完证,再押入牢狱处置。”

  有了韩侂胄的命令,赵师睪只好示意拿住叶籁的差役先行退下。围观百姓欢呼雀跃,过了好一阵,才逐渐安静下来。

  宋慈道:“叶公子,腊月十四那晚,你进入望湖客邸后,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还请如实说来。”

  叶籁当即将他进入望湖客邸行窃,听见女人惊叫,看见月娘从西湖邸那边仓皇奔出,飞快地逃出望湖客邸,以及韩?满身鲜血地从西湖邸那边现身,吩咐马墨等家丁追赶月娘的经过仔细讲述了一遍。

  宋慈看向韩?,道:“韩公子,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腊月十四那晚望湖客邸失窃,韩?被盗了一箱子金银珠宝,换作平时,他早就报官追贼拿赃了,可当晚他在听水房中杀害虫惜,此事牵涉人命案子,他不敢对外声张,没有报官,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还吩咐家丁将墙上的“我来也”留字擦去了,却不料今日叶籁突然自认大盗身份,出面当堂做证。韩?原以为叶籁亲眼看见了他杀害虫惜的经过,心中惶惶不安,此时听完叶籁的讲述,才知道叶籁并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幕,顿时恢复了底气,道:“姓叶的又没亲眼瞧见我杀人,我虽派了家丁去追月娘,可我本人又没去追,什么虫惜和月娘,她们就算死了,与我又有何干?”

  “那你倒是说说,你当晚为何满身是血?月娘又为何深夜慌张逃走?”宋慈道。

  “我……我那晚喝醉了,自己跌了一跤,流了鼻血,不行吗?”韩?道,“月娘深夜逃走……那是因为我当是她偷了我一箱子金银珠宝,要抓她问话,她当然要逃。”

  “你还要强行狡辩?”

  “一个人一张嘴,凭什么姓叶的说的就是真的,我说的就是假的?”

  “你说得对,一个人一张嘴,单凭叶公子一人做证,别说你韩公子不服,在场诸位当中,想必也会有人不服。”宋慈忽然话锋一转,“可我方才说了,我有两位人证。除了叶公子,我还找到了一位人证,此人腊月十四那晚也在望湖客邸,不但看到了你满身鲜血,还曾亲眼看见你杀害虫惜。只要请出此人做证,再与叶公子的话相佐证,想必你便无从狡辩了。”

  韩?听宋慈这话说得胸有成竹,心中不禁又一次惶惶不安起来,心想莫非是马墨?可马墨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又待马墨不薄,实在想不出马墨有什么理由背叛自己。难道是当天身在望湖客邸的其他家丁?他看了看公堂外面,没有在围观人群里看见马墨和其他家丁。他道:“宋慈,你说……说的人证是谁?”

  宋慈吐出了两个字:“月娘。”

  韩?先是一愣,随即笑了,道:“你把一个盗贼充作人证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好意思把一个开不了口的死人推出来。宋慈,我看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倘若你口中的这个死人开得了口呢?”

  韩?的笑容立时一僵。

  “你亲眼看见了韩?杀害虫惜,难道就打算一直隐瞒下去,一辈子也不开口吗?”宋慈一字字有如惊雷,目光投向公堂外,投向刘克庄的身边,落在了一脸惊怕的袁晴身上。

  众人都随宋慈转头,一道道目光向袁晴看去。袁晴吓得缩起了身子,眼睛里透着惊恐。

  “宋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韩?诧异道。

  宋慈却不应话,向刘克庄使了个眼色。刘克庄会意,当即拽着袁晴走进了公堂。宋慈围着瑟瑟缩缩的袁晴走了一圈,道:“事到如今,这一出戏,你还打算继续唱下去吗?”

  袁晴仍是一副惊怕模样,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全然不懂宋慈在说什么。长时间默然不语的袁朗,这时忽然开口了:“宋大人,袁晴是我妹妹,她没有犯过事啊……”

  “不错,袁晴是你的妹妹,也的确没有犯过事。可眼前这位,并非袁晴。”宋慈直视着袁晴,“我说得对吧,月娘?”

第十章 水落石出

  赵之杰微微一惊,道:“宋提刑,你是说……这女人是月娘?”

  “不错,她便是月娘。”

  “月娘没死?”

  “她当然没死。”

  熙春楼的云妈妈、琴娘等人,此时都聚在公堂外围观,听了宋慈这话,惊讶万分地打量袁晴,见她身形与月娘极为相似,但那张满是文身的脸,实在让人难以将她与容貌姣好的月娘联系在一起。

  宋慈见袁晴神态举止依旧如故,道:“看来你还是不肯承认。无妨,待我将你面纱一层层揭去,你的真面目自会显露出来。”他环视公堂内外众人,朗声说道:“腊月十四日深夜,月娘逃出望湖客邸后,在苏堤被以马墨为首的家丁追上,推搡之下跌落水中,溺死在了西湖里。月娘的尸体打捞起来后,我在苏堤上当众验尸,当时赵正使、完颜副使,还有韦司理都在场。因为尸体所穿的彩裙,所戴的首饰,还有脚上的烧伤,我最初认定死的就是月娘。可尸体上有一些蹊跷难解之处,一直困扰着我,譬如尸体的死状明明符合溺死,但口鼻之中、指甲之内却没有半点泥沙;又如尸体的脸部被鱼鳖啃噬得面目全非,按理说尸体沉在水下,鱼鳖不可能只啃噬一个部位,裸露在外的手脚,也应该被啃噬才对,可偏偏只有脸部才有啃噬痕迹;再如溺亡之后,到打捞上岸之前,尸体一直沉在西湖湖底,然而尸体的小腿上有一处伤痕,似乎是皮肉被刮去了,查验之后竟发现那是一处死后伤,是人死之后才造成的伤痕;此外,尸体上有一道被验证为生前伤的弧形瘀痕,这道瘀痕又细又长,中间略微断开,通常来讲,这种细长的瘀痕常见于勒毙伤,一般位于颈部,可尸体上的这道弧形瘀痕却不在颈部,而是起自两肩,合于胸前。这些疑问,一度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宋慈说到此处,朝围观人群中的云妈妈看了一眼,道:“后来我查问熙春楼的鸨母,问起月娘的过去,得知月娘从小生在太湖边,长在渔船上,八岁时曾放火烧船,想将收养她的姨父姨母烧死,她本人则用火炭烧伤自己的脚,又跳入水中,再回到岸上,假装自己是从大火中逃生,以此来撇清自己与那场大火的关系。且不说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单说她八岁就敢跳入太湖,还能回到岸上,足见她并不怕水,而且极有可能会水,甚至水性很好。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失足落水之后,没怎么扑腾,便溺死在了并不算深的西湖之中?直到这时,我还没有怀疑死的不是月娘,因为熙春楼的鸨母和角妓都认过尸,袁朗也认过尸,他们都认定死的就是月娘。直到韩公子出现,我才开始改变了想法。”他看向韩?,“说起来,我能想通个中关节,倒还要感谢韩公子。”

  “谢我?”韩?眉头一拧。

  “昨天在望湖客邸,你曾说过这样的话:‘衣着首饰相同之人比比皆是,天底下有烧伤的人也多的是,凭什么脚上有烧伤的就是月娘’,这话虽有强词夺理的意思,却在无意中提醒了我,脚上有烧伤,穿戴一样的衣裙和首饰,就一定是月娘吗?万一死的不是月娘,而是另有其人呢?”宋慈说道,“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之前查案时遇到的一些困惑,也随之解开了。这具被我一直当成是月娘的尸体,经坐婆查验,生前怀有胎孕,胎儿已有五个月大小,肚腹隆起已非常明显,可奇怪的是,月娘失踪之前,熙春楼没人看出她怀了孕,唯一提及她有可能怀有身孕的琴娘,也只是提到她失踪前有过一段时间呕吐,吃什么便吐什么。我问过坐婆,坐婆说妇人怀有身孕,呕吐常发生在头三个月,之后便会渐渐消失。从这一点看,即便月娘呕吐,也应该是在怀有身孕的开初,不该是在怀有身孕五个月这么久时。倘若死的不是月娘,而是另有其人,那这具尸体为何会穿着月娘的彩裙,戴着月娘的首饰,脚上还有与月娘相似的烧伤呢?很显然,这是有人故意移花接木,弄了一具其他人的尸体,来假冒月娘。

  “顺着这一思路往下推想,之前困扰我的那些蹊跷难解之处,尽皆迎刃而解。为何尸体明明是溺死,口鼻和指甲内却无泥沙?因为尸体最初溺死的地方不是西湖,而是在一处没有泥沙的水中。为何尸体脸部被鱼鳖啃噬,同样裸露在外的手脚却无啃噬痕迹?因为要假冒月娘,就不能留着尸体的本来面目,必须把脸砸烂,正因为面部碎烂了,血腥味和腐肉味更重,这才引得鱼鳖只对着脸部啃噬。为何尸体的小腿会出现一处死后伤?因为尸体小腿处的这一块皮肉,有着太过明显的特征,不得不刮去,否则假冒不了月娘。至于尸体两肩之间那道细长的弧形瘀痕,这与尸体的真正死因有关,没有这道瘀痕,我便难以指认真凶。”

  “宋提刑此番言论,”赵师睪忽然道,“听起来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虽然匪夷所思,却是合情合理。”宋慈道。

  赵师睪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好吧,就算如你所说,那这具假冒月娘的尸体,又是谁呢?”

  “这具尸体,其实才是袁朗的妹妹——袁晴。”

  宋慈此话一出,围观人群又是一阵议论。

  “这一手移花接木,就是为了让袁晴变成月娘而死,让月娘变成袁晴而生。”宋慈看向袁晴,“月娘,我说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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