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34节(1 / 2)

  桑榆回以摇头。当时已是深夜,木作没卖几个钱,桑榆忙着收摊,只朝虫娘看了一眼,见她从马车里下来,没注意她后来去了哪里。

  “还记得前洋街上那群招摇过市的家丁吗?虫娘在清波门下车后,你可有在附近看见过这样一群家丁?”

  桑榆记得当时夜已经很深了,清波门不像涌金门那样紧挨着丰乐楼,所以进出的人不多,她没有看见这样一群家丁。她摇摇头,又模仿了挑担子和推车的动作,意思是她没有看见那群家丁,只看见了一些挑担的货郎和推车的车夫。

  两人交流之时,已走到了府衙的大门口。桑榆比画手势,请宋慈留步。

  “不知桑姑娘住在何处?虫娘一案关系重大,往后或许还要再来叨扰姑娘。”

  地名没法用手势比画,身边又没有纸笔,于是桑榆拿起宋慈的手,示意宋慈将手掌摊开。她用指尖在宋慈掌心一下一下地认真写画,每写画几下,便在宋慈掌心上轻轻一抹,以示写完了一字,接着再写下一字。

  待她指尖离开掌心,宋慈道:“竹竿巷,梅氏榻房?”竹竿巷就在太学东边不远,梅氏榻房他也知道,那是一处存放货物的货栈,也供人住宿,只是房间都是大通铺,通常是给搬运货物的脚夫住的。

  桑榆笑着点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了宋慈的手上。

  宋慈低头看去,那是他自己的钱袋,上次在前洋街遇见桑榆时,他曾将这只钱袋偷偷扣在木篮子底下,留给了桑榆。

  桑榆比画手势,说她上次收摊时发现了宋慈留下的钱袋,她当时便想还给宋慈,可她地位低下,又是一个女子,不敢擅入太学。当时已是深夜,她要照顾桑老丈休息,只好先行离开,打算白天有空时再去太学中门守候,找机会把钱袋还给宋慈。可后来她忙于在城中四处奔走讨生活,桑老丈又患了病,她一直没得空闲。钱袋原封未动,她没碰过里面的钱,又怕不小心把钱袋弄丢了,于是一直随身带着。这次见到宋慈,她没忘记此事,将钱袋物归原主。

  宋慈还想说什么,桑榆却笑着冲他挥挥手,拿起那两服药,抱在怀中,径自去了。

  宋慈手握钱袋,目送桑榆的背影远去。他低下头,朝钱袋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钱袋上多了几抹明翠。这个钱袋他用了好几年,早有不少磨损之处,可这些磨损之处全都被缝补好了,为了不让人看出缝补的痕迹,还特地用丝线勾出竹子和兰草的图案,一针一线极是精巧。他捧着这个一面是竹、一面是兰的钱袋,只觉掌心一阵暖意,抬起头来,桑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宋慈将钱袋揣入怀中,打算回身进府衙,哪知这一转身,却撞上了站在他身后的刘克庄。刘克庄何时来到了身后,他居然毫无察觉。

  “那是哪家姑娘?模样好生清秀。”刘克庄面含笑意,望着远处。

  宋慈脸色微微一红,道:“走,去司理狱。”

  司理狱是临安府衙里的牢狱,刘克庄奇道:“去司理狱做什么?”

  “见夏无羁。”宋慈没忘记夏无羁被抓入府衙后,就再没有放出去,韦应奎之前提及夏无羁时,曾说将夏无羁关押在司理狱里。夏无羁是虫娘一案的关键人物,哪怕韦应奎已经复述过夏无羁的供述,宋慈还是要亲自审问过才能放心。

  刘克庄见宋慈红着脸转头就走,不觉莞尔,还想调笑几句,可一听到夏无羁的名字,顿时想到韦应奎讲起虫娘遇害前的经历,说在丰乐楼遭遇韩?时,夏无羁居然吓得不敢反抗,全然没有保护好虫娘。他脸上笑意顿消,紧赶几步,跟了上去。

  夏无羁被关押在府衙东侧的司理狱,司理狱则由身为司理参军的韦应奎主管。当狱吏赶到长生房禀报韦应奎,说宋慈入狱见夏无羁时,长时间躬身行礼的韦应奎,才刚刚直起身来。

  自打金国使臣、宋慈和刘克庄相继离开长生房后,赵师睪便支走所有差役,对着韦应奎一顿数落:“韦应奎啊韦应奎,当初是你查到各种线索和证据,说那完颜良弼是凶手,本府才敢向韩太师夸口,说这案子是铁证如山。现在倒好,连虫娘的死因都没查清楚,还让那完颜良弼找到了做证的人,你让本府怎么向韩太师交代?”

  韦应奎低头挨训,半晌才道:“大人,虫娘的死因……我……我……”

  “你什么?”赵师睪道,“你倒是说啊。”

  “我其实……早就查到了……”

  “你知道虫娘是怎么死的?”

  韦应奎点了点头,朝长生房外看了看,似乎怕被人听去,凑近赵师睪,小声说了几句话。

  赵师睪惊讶地盯着韦应奎,愣了好一阵才道:“你居然不告知本府,就敢擅自做出这种事?”

  “我今早验出死因,本想禀告大人,可大人一早便去了南园。我本打算等大人回来再向大人禀明,可没想到宋慈也跟着大人来了,更没想到金国二使会来……”

  “韦应奎,你让本府说你什么好?方才宋慈当着赵之杰和完颜良弼的面验尸,幸好没有验出什么端倪来,不然你将本府置于何地?此事也不知能瞒上多久,若是被宋慈查了出来,让韩太师知道了,你让本府如何是好?”

  韦应奎听着这番数落,心中却渐渐有气,暗暗想道:“之前明明是你催得急,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查实完颜良弼杀人之罪,我这么做也是遵照你的吩咐,如今你却来责怪我……”心里虽这么想,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躬身请罪道:“都是下官的错,请大人责罚。”

  “责罚?责罚你有什么用?”赵师睪顾不得弥漫的尸臭味,在长生房中气恼地来回踱步。

  这时忽有一名差役从外奔入,禀报道:“启禀大人,司农寺丞张镃大人求见。”

  “张镃?”赵师睪道,“他来做什么?”

  “张大人说家中失窃,特来报案,非要见大人不可。”

  司农寺丞官虽不大,但掌管仓储委积之事,临安城中文武百官的禄禀,还有宫中朝会和祭祀所需,皆由其供给,可谓职责重大。张镃此人,乃南渡名将张俊的后人,如今皇帝赵扩和韩侂胄大张北伐之议,不但尊崇岳飞,对同为中兴四将的其他三将的后人也是礼遇甚重,张镃便是其中之一,因此其官位虽不高,分量却很重。

  “你让他稍等,本府一会儿便到。”赵师睪挥挥手,打发走了差役,又来回踱步,权衡了一阵,对韦应奎道,“宋慈今日没有验出来,想来以后也不会验出什么。即便他验出来了,告知了韩太师,哪怕是韩太师亲自来过问,你也不能承认做过此事,记住了吗?还有,以后做什么事,先让本府知道,再敢擅作主张,你这司理参军就不要当了。”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绝不会再犯!”韦应奎一直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直到赵师睪拂袖而去,走得不见人影了,他才直起身来。

  狱吏就是在这时赶到的。

  “舅舅,宋提刑刚刚去了司理狱,说是查案,要见夏无羁……”

  “宋慈便是宋慈,叫什么宋提刑!”韦应奎心中的怨气正好没处撒,瞪了那狱吏一眼,“宋慈只说要见那姓夏的,没提别的事?”

  那狱吏应道:“没提别的。”

  韦应奎心中有气:“这个宋慈,夏无羁交代的那些事,我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他还要去狱中见夏无羁,明摆着是信不过我。”嘴上道:“冯禄,你回去告诉宋慈,就说我奉知府大人之命外出办事,已经离开了府衙,叫他先等着我。等我回来同意了,他才能入狱见夏无羁。”

  那名叫冯禄的狱吏却道:“宋提……宋慈他有提刑司的腰牌,又说是奉韩太师之命查案,我……我不敢阻拦……”

  “你放他进去了?”

  冯禄点了点头。

  韦应奎气得直跺脚,道:“看在你娘临终嘱托的分上,我才让你进府衙做了牢头。这都快一年了,你怎么还是没长进?那宋慈又不是府衙的人,你就不知道刁难他几句,他说进你便让他进?再说那姓夏的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让外人瞧见吗?”骂声未绝,已气冲冲地走出长生房,奔司理狱而去。

  冯禄暗自嘟囔了几句,埋头跟在韦应奎的后面。

  宋慈和刘克庄置身司理狱中,望着被羁押的夏无羁,各自都呆住了。

  夏无羁被镣铐锁住了手脚,浑身是血,遍体鳞伤,曾经斯文儒雅的文士模样,如今是半点也瞧不出来。他身子蜷缩在干草上,乱发覆面,不见动弹,若不是喉咙里偶尔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呻吟,只怕宋慈和刘克庄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身上的血迹尚未干透,显然不久前才被用过刑,足可见韦应奎为了查找完颜良弼杀人的证据,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对夏无羁这样的证人也是往死里拷问。

  进司理狱前,刘克庄原本还对夏无羁抱有怨恨之意。那晚与虫娘分别时,他万般不舍,最终还是成人之美,将虫娘交给了夏无羁,还叮嘱说韩?不会善罢甘休,让夏无羁务必把虫娘照顾好,没想到就是这一别,再见虫娘时,已是阴阳永隔。夏无羁在丰乐楼没有保护好虫娘,他因此对夏无羁心生怨恨,换作是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心上人周全。可当他进入牢狱,亲眼看见夏无羁的惨状后,心中的怨恨顿时消弭,倒是另一股恨意从心底升了起来。“韦应奎真不是个东西!”他一拳捶在牢门上,“我以前就说他会栽赃陷害,酷刑逼供,想不到他真是这种人。”

  “宋……宋大人,刘公子……”夏无羁听见说话声,吃力地侧过头,认出来人,只说出这几个字,声音便哽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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